104、相白首(15)(1 / 2)

蘇彎彎的手慢慢動了動。

桃令等人都趕忙上去看她, 隻有折霜第一時間就抓住了李太醫。

她太知道這個時候,該做些什麼了。腦海裡麵的念頭瘋了一樣湧出來,她知道這樣做很難, 但是她願意試試。

她現在隻能寄希望於齊禮那句:朕放你走。

怎麼走?何時走?

她想,這都是要齊禮去兌現諾言的。但是現在, 她不願意再去相信齊禮。因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失信。

這個世上,可能活著才能行走, 但是這個世上,死人能做的事情更多。折霜剛剛在馬車上的時候就在想了, 她想要是彎彎醒過來該怎麼辦。

折霜想了很久, 想到最後, 還是覺得死掉的人,才是最自由的。

雖然短時間內,幾乎不能做到換一個身份過日子, 但是她可以慢慢的給她換身份。

李太醫自然也想到這個辦法了,他在宮裡麵看的多,自小就練出來的靈敏度, 所以一見折霜抓住了他, 便苦笑道:“此事, 關係重大,我不敢。”

他怎麼敢?要是查出來,便是滅九族的事情。

折霜卻道:“李太醫, 在宮裡麵的時候,你也聽見了,陛下說放她走。”

李太醫心裡已經歎息若乾,“可是,這跟下官卻是沒有任何關係, 陛下若是問起來,便是罪過,這份罪過,李家不能擔。”

折霜慢慢的放開了他。

她知道,她可以逼著李太醫做下這樁事情,但是她不能。

她若是做了,跟一個惡棍也沒有什麼區彆。

她隻能將李太醫的手放開,沒有跪下求他,沒有讓他難做,而是道:“那你替她診治,一定要治好。”

李太醫內心複雜的歎息一聲,也沒有因為折霜的放過而感激,而感動,以至於說出幫忙的話。

他隻是默默的去配藥,然後看了看蘇彎彎,走到一邊,小聲的跟折霜道:“其實……就算是你們想要偷偷的將人帶走,也沒有用,她這幅身子,雖然活了過來,但是已經破敗到了極點,需要好生養著。”

“你們不能將她留在京都城裡吧?那肯定是要送出去,此處顛簸,她受不了的,不然好不容易活過來,怕是又要去世。”

“且這一次她能醒過來,其中藥材,有很多隻有宮中收購的多,在外麵遍尋不著,但凡有懷疑的,便會被查到蛛絲馬跡,很容易暴露。”

這還是怕折霜會因為蘇彎彎的事情蠻狠於他,所以想說清楚。折霜知道他的意思,點頭,“李太醫,你放心,我不是不講理的人,一道行不通,我就不會再去行。”

李太醫這才放心,然後歎氣,“我這也是沒有辦法,天下之大,哪裡有藏身之地,隻有讓蘇貴妃娘娘好好養著,才能恢複身體,你才能活下去。”

折霜讓小丫頭帶李太醫下去休息,然後道:“你們說,該怎麼進宮?我跟陛下已經好話說儘了,我再說也是那些話,不知道他會不會聽。”

刕晴牙等人站在一邊,麵麵相覷,如今蘇彎彎的命算是保住了,但是他們同樣也擔心陛下再變卦。

在場眾人中,折霜算是最了解陛下的,她都說出來這種話,可見也是不相信陛下的,那他們怎麼能有比折霜更大的分量?

一時之間,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折霜閉著眼睛,“桃令,你去,你跟陛下見一麵。”

桃令抬起頭,頷首:“我說什麼?”

折霜:“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這回我不教你,你就把自己的心裡話都說出來。”

桃令緊張的點頭。她雖然心裡對齊禮十分怨恨,但到底是帝王,她對齊禮還充滿著一股天然的敬畏之情,她怕自己到時候說錯了話,反而害了大家。

不過折霜讓她去,她就去。

於是半夜又進宮,果然一路暢通的到了安樂宮。

薑荔已經回去了,但是齊禮還在。折霜進去的時候,桃令在外麵等著,然後給齊禮行禮。

她看見他好像一個受儘人生挫折的醉漢一般坐在地上,心中歎氣,她從來沒有想過,他也有今日這種模樣。

但她卻不可憐他,可憐的人是蘇彎彎。

折霜見齊禮沒有君臣相見的意思,索性主動做了一回妹妹,坐下來,讓老太監拿一些酒來,我跟陛下喝一壺。

齊禮接過酒杯,一杯一杯下肚,道:“她活過來了?”

折霜:“對,活過來了。”

剛剛她進來的時候,就瞧見他明顯的鬆了一口氣,可見是知道自己來的意思。

他道:“朕這一次說話算話,你們放心,朕說放她走,就會放她走,絕對不會食言。”

他說著說著譏諷的笑了一下,“阿霜,咱們兩個人自小長大,你要相信我——

“算啦,如今朕算是沒有信譽了,朕……這一輩子,說過很多謊言,做過很多錯事,但是這一次,是真的真的很後悔。”

折霜並沒有任何波瀾,她道:“阿兄,後悔也沒有用了,太醫說,彎彎的身子已然破敗,二十多歲的身子,就好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她把話說的很狠,“ 你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嗎——這就是說,她這回就算是被救了回來,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微微呼出一口長長的氣,“阿兄,以後彆人要是發熱,可能吃一副藥就好了,但是她不行,她發熱,可能就因為這身子,而要沒命。”

深夜有點冷,她忍不住站起來走動,好讓自己暖和一些,“我本想著要把她送走的,但是李太醫說了這話之後,我就猶豫了。我很怕,自己在送的途中就讓她命喪黃泉,我也很怕她死在了我的衝動之下。”

折霜:“我想著進來跟你談一談,讓她好好的過完下半生,不要再出什麼幺蛾子了,可我又覺得,我說了太多太多,你應該耳朵都要起繭了。索性把桃令帶了過來。”

她認真的道:“阿兄,你聽聽跟她相依為命之人的話吧。我想著,有一些我們之前不知道的事情,她是知道的,你聽聽她的話,想一想彎彎,許是就能徹底放手了。”

齊禮苦笑,“你這是帶人進來打朕的臉。”

他當然知道蘇貴妃之前過的是什麼日子,他也知道他想要自由,但是他從來沒有去了解過,她到底是怎麼過的。

桃令進來了。

她跪在地上,一時之間,路上來的話也忘記了,隻斷斷續續地說了幾個字,便開始沉默,沉默了一會,她開始說自己的真心話。

“若是可以,奴婢恨不得殺了你。”

齊禮挑眉。

桃令:“我們家姑娘苦,都是因為男人,第一個是我家的老爺,他貪戀承恩侯家的權勢,想著跟他做親家,便什麼也顧不上了,將我們家姑娘眼巴巴的送到京都來,不準她和離,不準她回家。”

“後來,讓我們家姑娘受苦的是莫知曉那個畜生,陛下……你知道他是怎麼作踐我們家姑娘的嗎?那些手段,奴婢說出來都覺得惡心。”

她眼睛上麵有眼淚珠子掛著,被她毫不在意的用手抹了一下,然後道:“每天早晨,我去看床上的她,總是被嚇得尖叫,她的身上沒有一塊好地方,剛開始,還隻是背上,腿上,後來那個畜生漸漸地不遮掩了,她的臉上,脖子上,手臂手腕上,通通都是傷口。”

“因為有傷口,那半年,我們家姑娘都很少出門,承恩侯夫人那個賤人,說我們姑娘性子安靜,不喜歡外出,外人便都信了,但隻有我們自己知道,哪裡是不喜歡外出,我們,我們是被關了起來!”

“那屋子就跟現在一樣,很大,很寬敞,比我們在徐州的時候屋子大多了。可是,每一個瞬間,我們都覺得無比惡心,在這種屋子裡麵,不會有人來看我們,隻有兩個婆子守在外麵,像關押犯人,把我們關起來。”

“我來的路上,聽刕夫人說,我們家姑娘在宮裡的時候,還讓人做了一把秋千。”

“您知道,她為什麼一定要做一把秋千嗎?除了在刕夫人家裡看見秋千,讓她覺得舒適之外,還是因為在莫家的時候,我們被關在那個暗無天日的院子裡麵,有著高高的牆,牆外麵有人出出進進,有人不斷地行行走走,可隻有我們,隻有我們姑娘,全身擦著傷藥,頂了一件衣裳罩在頭上,怕見不得光似的,走在院子裡麵。”

“她當時就跟我說,桃令啊,如果這裡有一架秋千就好了。我站在上麵,到時候你把我搖得高高的,我就能看見外麵的人在做什麼。”

折霜用帕子抹眼淚,彆過頭去,這些事情她真的不知道,她知道蘇彎彎肯定過的不好,隻不知道,是這般的殘忍。

齊禮的手漸漸捏緊,他突然想起來她剛進宮的時候說過的一句話。

她說,“陛下,這樣的屋子,臣妾待過。”

他當時並沒有深思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直到現在,他明白了。

——這樣的屋子,就好像承恩侯府一樣,她被關在裡麵,不被外出。

他的心隱隱有些不舒服。

桃令用手一把將眼淚水擦掉,繼續道:“後來,我們家姑娘知道要怎麼保護自己了,知道不能總是待在院子裡麵不出去,她開始順從,那個畜生還很高興,他覺得自己馴服了一隻貓。”

折霜閉上眼睛,止不住的顫抖。

桃令嗚咽道:“一隻貓,要馴服它何其容易,您永遠也想象不到,為了讓我們姑娘聽話,那個畜生真的讓人買了很多隻貓放在籠子裡麵帶過來,然後拿著刀,拿著繩子,拿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將那些貓一點點的折磨瘋掉,死掉,還有好幾次,剛出生的奶貓被他直接摔死在我們姑娘麵前。”

“姑娘說,她不會服輸,她雖然叫彎彎——”

桃令突然大聲道:“她說,她雖然叫彎彎,但是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彎掉自己的脊梁骨。”

折霜再忍不住,哭出聲來。她的手抓住自己的大腿肉,一點點的抓緊,讓自己不要哭的太大聲。

齊禮終於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他不曾想過這些。

對於他來說,蘇彎彎不過是他人生中出現的一個頗有意思的人。她作為人婦,朝著他拋出了手絹。

這樣的人是他人生裡麵沒有見過的,所以感興趣。後來覺得這個女人確實夠瘋,夠狠,他還挺喜歡的,就繼續留著。

再後來,他不想放她走了,她卻非要走,那自然就是關起來。

關起來,他並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他沒有打她,沒有罵她,他給了她榮華富貴,給了她彆人一輩子都達不到的榮耀,她還在矯情些什麼呢?

但他此時此刻明白了。

對於蘇彎彎來說,他跟莫知曉其實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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