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1 / 2)

“死者魯時, 男,年七十三,家住北嶽坊北八巷二百二十一號——這老頭家裡還有其他親人嗎?”黑衣黑靴的不良人從院裡探出腦袋, 用布巾捂著口鼻問道。

小燕抽泣著舉手,卻被旁邊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奶奶拽住壓下,低聲道,“不良人問的是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小燕你可彆亂認,恁是惹麻煩嘞。”

小燕表情有些發怔,好像還未反應過來。老奶奶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歎了口氣, “人老了, 遲早有這麼一天,孩子, 節哀順變。”

林隨安站在小燕身後幾步之外, 默默觀察著四周。靳若在發現屍體的第一時間就去就報了官,縣衙位於河半城的一河坊,一來一去用了快半個時辰, 不良人來破了門, 確認了屍體身份,一通折騰招來了不少居民圍觀——都是步履蹣跚, 形如枯槁的老人,得知鄰居死了, 沒有任何驚慌和看熱鬨的表情, 隻是平靜地看著,表情淡漠。

靳若低聲道,“我粗粗轉了一圈, 北嶽坊裡八成以上都是獨居的老人,要麼是一輩子貧困沒錢娶老婆,無兒無女,要麼是親人都死了,要麼是身患重病被親人嫌棄的,老人多,又都是窮人,幾乎每天都有死人,這裡的人早就習以為常了。”

林隨安暗暗歎了口氣:世道艱難,人如草芥……

“到底有沒有人知道?這老頭還有親人嗎?”不良人又喊了一句。

“時老三有個遠房侄子,住在南嶽坊。”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

不良人:“叫什麼?具體住址?”

“好像叫魯九,具體住哪不曉得。”

不良人回頭喊了一句什麼,一個年輕不良人一路奔出。小燕的臉色白得嚇人,那個不良人身上帶著一股腐臭味兒,令人作嘔,顯然屍體的情況不太妙。

不良人指向小燕、林隨安和靳若,語氣很是不善,“你、你、你,你們三個報官的過來,說說是怎麼發現屍體的?”

林隨安:“閒逛路過。”

靳若:“看到人哭。”

林隨安:“隨便看看。”

靳若:“湊巧看到。”

不良人:“……”

不良人臉色不咋好看,他的目光在林隨安和靳若身上轉了一圈,這二人衣著雖然看起來樸素,但細細觀察就不難看出皆是上好的料子,做工剪裁更是精細,且此二人眸光凜然,氣質非凡,隻怕不是普通百姓。不良人在官場混了這麼久,這點眼力還是有的,略一思索,便跳過二人,開始問小燕,“你呢?和死者有什麼關係?”

小燕抹去眼淚,吸了口氣:“我和時爺爺是朋友。”

“朋友?”

小燕點頭:“時爺爺是手藝人,我想找他學手藝,後來就成了朋友。”

不良人皺眉,“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

“差不多七八天前,”小燕想了想道,“是十月初五,我買了胡餅過來。時爺爺最喜歡吃胡餅了……”說到這,眼圈一紅,又落下淚來。

人群中的老人們紛紛道:

“是啊,小燕常常來看老時,來的時候都帶著胡餅。“

“那天的胡餅我也吃了,恁是香呢。”

“我記得那天是老時送小燕出的門。”

不良人還想問什麼,就見一個五十多歲的胖子背個大木箱晃晃悠悠走了進來,雙眼迷離,酒氣熏天,邊走邊道,“屍體在哪?”

不良人臉黑了,忙把胖子推搡進去,“裡麵裡麵裡麵!天還沒黑,老李你怎麼就喝成了這樣?”

“嘿嘿,喝了酒,才驗得準嘞。”這位“老李”顯然是個仵作,一搖三擺晃進了院子,院中一片叫罵聲,想必是酒氣和屍臭混在一起味道愈發惡心。

靳若滿頭黑線:“這仵作能行嗎?”

林隨安:“……”

感覺不太行。

果然,過了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院子裡就吵了起來。

“老李你驗清楚了嗎?”

“廢、廢廢話,我兩隻眼睛看得真真兒的!就是摔死的!”

“從哪看出來是摔死的?”

“他這麼大年紀了,腿腳肯定不利索,上樓梯的時候沒踩穩,摔了,死了!”

“這他娘的哪有樓梯?!”

“誒?沒有嗎?我剛剛過來的時候明明被樓梯絆倒了。”

“你是喝高了,自己沒站穩!”

“啊?那我再瞅瞅。”

院外眾人:“……”

靳若:“咱們要不要幫忙?”

林隨安:“你會驗屍?”

靳若頭搖成了撥浪鼓。

突然,小燕狠狠一吸鼻子,扭頭鑽進人群跑了,她的行動太突兀,待林隨安反應過來的時候,靳若罵了聲娘也追了出去。院子裡又罵了起來,那位李仵作又斷出了死因,說是淹死的,所以屍體被泡漲了,不良人又罵了起來,說這鬼地方連個水缸都沒有,怎麼可能淹死。

林隨安卻聽出了端倪,屍體脹大,腐臭難聞,八成是屍體已經成了“巨人觀”。這可不太妙,死因估計更難判斷了,難道她要強行進去看死者的眼睛,發動金手指——

就在此時,林隨安背後汗毛唰一下立了起來,隻覺一股寒意直逼後腦,猶如千萬針芒刺入。她倏然回頭,目光飛速掃了一圈,定在街角處的歪脖饅頭柳上。

樹下站著一個人,一襲黑衫,前襟掖在腰帶裡,露出短了半截的褲子和蒼白的腳踝,沒有風,枝葉靜默地罩在他的頭頂,遮住了臉和上半身,此時已近黃昏,陽光的衍射將樹葉塗上了驚悚的鮮紅色,猛一看去,仿佛此人頭頂栽著一朵血噴泉。

千淨發出低鳴,仿佛和什麼東西在遙相呼應,林隨安的心臟狂跳起來,她感受到了,那是死亡的氣息,和她身體裡的嗜血感覺如出一轍。

“看什麼呢?”靳若的聲音響在耳邊,林隨安一個激靈,猛地轉頭,靳若被她的目光嚇得後退半步,還擺了個防守起手式。

林隨安呼出一口氣,再一轉眼,樹下的人不見了,仿佛剛剛那一幕隻是幻覺。

“怎、怎麼了?”靳若小心翼翼問道。

林隨安搖頭,這才看到小燕也回來了,還拽了個中年男人一起,那人也背著一個木箱,頭戴襆頭,粗布長衫,跑得氣喘籲籲,滿頭大汗,“小燕你這是乾嘛,我還要去北三巷出診呢——”他看到魯時門口的人群,一下愣住了,“這是怎麼了?!”

小燕扭頭朝著男人撲通跪下,連連磕頭,“紀大夫,求求你,我不能讓時爺爺死的不明不白!”

紀大夫大驚:“時老死了?不可能!我上次來複診的時候,他的咳喘明明好了許多!”

四周的老人們顯然都認識這位紀大夫,紛紛行禮,此時方才有人露出了悲傷的表情,還有人抹起了眼淚,仿佛他們一直控製著情緒,此時看到許久未見的親人,突然就繃不住了。

紀大夫眼眶紅了,他年紀大約四十上下,長得方臉濃眉,眉眼間有著醫者獨有的悲憫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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