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2(2 / 2)

河嶽城不比揚都城,仍執行宵禁製度,入夜後城門關閉,尋常百姓不得出入,但方刻顯然不是“尋常人”,入城的時候非但沒有受到限製,守城兵還笑臉相迎,甚至對隨行的林花二人態度都很和藹。重點是,方刻並至始至終都沒有給守城兵塞過一文錢,完全刷臉入城。

“莫非此人有什麼不可言說的背景?”花一棠神色警覺,低聲提醒,“小心有詐。”

林隨安深以為然,目光緊緊盯著方刻的背影,但見他開了鎖,推開門,回頭,浮在黑暗中的臉仿佛一張蒼白的麵具,“我隻是幫那幾名守城兵看過病罷了,若論背景,我遠不及花家四郎。”

花一棠眯眼:“你認識我?”

方刻漆黑的瞳子沒有半絲光,“放眼整個唐國,衣著如此嘩眾取寵、花枝招展、花裡胡哨的還能有誰?”

“……”

“若想知道魯時的死因,”方刻轉身進門,“就進來吧。”

花一棠攥著扇子的手迸出了青筋,“他竟然嘲笑我的穿著?他自己穿得黑不溜秋跟烏鴉似的,竟然還嘲笑我?!”

林隨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花家四郎心胸寬廣,何必與他一般見識。”

“……”

醫館的整體布局一般都雷同,大體為前堂和後宅兩部分,問診、抓藥在前堂,日常居住生活在後宅,方氏醫館亦是如此,隻是整體裝修風格頗為標新立異:櫃台、藥櫃、問診的木案皆是黑色,屏風、賬幔皆是白色,若是擺上牌位、香爐、再燃上三柱香,灑兩張黃紙錢,活脫脫就是靈堂。

花一棠用扇子遮著鼻子,十分嫌棄:“這鬼地方能有人來看病就見鬼了!”

林隨安略略掃了幾眼,藥櫃的抽屜已經空了,可憐巴巴張大著嘴等著投喂,櫃台上的算盤和賬本落了厚厚一層灰,毛筆燥得炸了毛,屏風右上角結了蛛網,蛛網破破爛爛的,連隻蟲子的屍體都尋不到,八成連蜘蛛都受不了此處的蕭條卷鋪蓋跑路了。

方刻舉著火折轉過屏風,入了後宅,黑色的屋簷在他的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仿佛鬼魅夜行,花一棠又揪住林隨安的袖子,大氣不敢出,林隨安默不作聲跟著方刻的步伐穿過宅院,繞到主廂房後,鑽進一扇低矮的小門,進到一間偏廂之中。

剛一進門,就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花一棠忙掏出香噴噴的絲帕覆在二人口鼻處,還把林隨安往身邊拽了拽。

這間屋子很矮,像是臨時搭建的,以花一棠的身高,頭頂幾乎要撞到房梁,沒有窗戶,隻在高處挖了一排透氣孔,屋內異常陰冷,寒意逼人。林隨安想到了斂屍堂。

不過此處並沒有屍體,隻有一個厚過三寸的大木案,旁邊擺著一排木架和一個黑漆木箱,木架上麵三分之一擺著大大小小顏色不一的瓷瓶,都以蠟封口,中間三分之一則擺著奇奇怪怪的工具,像縮小版的斧鉞鉤叉,最下三分之一則是同一型號的白瓷罐,大約有三四個,和今夜方刻用的罐子一模一樣。

方刻點燃白蠟置於案頭,卸下肩上的木箱,取出四個白瓷罐,整齊排在架子上,還添上了備注:“魯時一號”、“魯時二號”、“魯時三號”、“魯時四號”。

“難道那些罐子裡裝的都是——”花一棠說不下去了,看表情又要吐了。

林隨安卻淡定了,她細細分辨著空氣中彌漫的氣味,初調刺激似臭雞蛋,中調苦澀如藥湯,後調醇厚隱有酒氣,是林隨安從未聞到過的味道,卻讓她聯想到了福爾馬林和標本實驗室。

哦豁!這倒有趣了。林隨安想,莫不是花一棠的主角光環終於大發神威,套來了一個愛管閒事還能驗屍的技術性人才?

“魯時的直接死因很明顯,”方刻從木箱裡取出白紙,邊寫邊道,“癲癇發作,嘔吐物堵塞咽喉,窒息而死。這一點,紀高陽並未說錯,也無隱瞞。”

花一棠眯眼:“聽你的口氣,莫不是認為紀大夫隱瞞了什麼?”

方刻筆下不停:“他隱瞞了導致癲癇發作的原因。”

林隨安:“不是咳喘舊疾引起的嗎?”

方刻停筆,吹了吹紙上的墨跡,黑瞳閃過一道幽光,“是中毒。”

一瞬死寂。

林隨安和花一棠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睛裡看到了自己震驚的表情,幾乎異口同聲問道:“什麼毒?!”

方刻微蹙眉頭,“我不知道。”

“……”

大兄弟你搞什麼?!林隨安內心抓狂,跟你熬燈費蠟耗了大半夜,結果竟說驗不出是什麼毒?耍我們玩兒呢?!

花一棠的反應可比林隨安外放多了,翻著白眼嘴裡長長“切——”了一聲,將鄙視的情緒表達了十成十。

方刻好似根本沒看到二人表情,繼續自顧自說道,“毒發之時,心跳加快,呼吸困難,與咳喘症發作時十分相似,最終引發癲癇。”

“你連是什麼毒都查不出,如何能確定是中毒?”花一棠道,“莫不是信口胡謅?”

方刻終於正眼瞧了花一棠一眼,依次將四個白瓷罐搬到了木案上,“這些是魯時的心臟,肺葉、胃液和大腸,皆可證明我的論斷,需要我一樣一樣解釋給你聽嗎?”

花一棠:“嘔——不必!嘔!”

林隨安:“願聞其詳。”

花一棠差點暈倒。

方刻黑眸轉到了林隨安臉上,頓了頓,道,“心肌有損,青黑壞死,說明魯時死時有劇烈心悸症狀,肺葉有黑斑,乃是多年肺病及吸食煙草所致,並非直接死因,胃液氣味刺鼻,腸子青黑腫脹,腸壁滲血,銀針測之皆呈青黑,說明此毒經胃入腸,根據人體消化時間推算,毒發之時魯時已經服下毒藥數個時辰之久。”

林隨安:“你是說魯時口服毒|藥後數個時辰都未發覺,直至毒發?”

方刻點頭。

林隨安皺眉:“也就是說,要麼是魯時自己服毒自儘——”

“要麼魯時不知自己被喂了毒。”花一棠拚命搖著小扇子,竭儘全力想要散去空氣裡的怪味兒,無奈收效甚微。

方刻搖頭,“若要自儘,投繯跳河哪一個不比服毒方便?更何況此毒稀有難得,我身為醫者尚且辨不出名堂,魯時窮困潦倒,年老體衰,隻憑他自己,何處去尋?但若說不曾發現,也不合理,服用此毒後,雖不會即刻劇烈發作,也定有輕微反應,比如皮膚紅腫泛紅,心跳加快,四肢無力,口眼乾燥,斷不會數個時辰毫無所覺——”說到這,方刻不禁一頓,“除非——”

“除非他經常出現這些症狀,所以不曾在意。”林隨安道。

“那麼就是第三種可能,”花一棠眼瞳亮得驚人,“魯時曾長期服用這種毒。”

方刻沉默半晌,“他服下的不是毒,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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