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106(1 / 2)

方刻覺得自己在曆劫。

進入紅俏坊之前, 為了慎重起見,他對紅俏坊的各大妓館做了簡單的調查,最終選擇了樊八家作為突破點, 原因有二,其一,樊八家是紅俏坊規格最高,達官貴族最喜光顧的,妓人收入高, 對胭脂水粉的要求就高,若是那種神奇的唇脂膏的確存在過, 那麼樊八家的妓人肯定買過。其二,之前調查單遠明的案子之時,曾與樊八娘有過一麵之緣, 也算是熟門熟路。俗話說的好,熟人好辦事……

可來到樊八家的那一刻, 方刻才發現,情況大大出乎自己的預料之外。

樊八家門前人山人海, 填街塞巷, 外麵等候的恩客排出街巷老遠,繞了好幾個圈,瞧穿著打扮, 有東都本地的,有外地的,有文人墨客, 有佩著武器的江湖人,還有大食人、扶桑人、波斯人、新羅人、高麗人,皆是一臉興致勃勃。

方刻就納了悶了, 薑東易在樊八家被抓,隔天就在大理寺獄死於非命,還是個殺人凶手,無論怎麼看,這樊八家都算得上凶宅了,為何生意沒有半點影響,反而愈發興旺?

排隊等候的時候,他才算聽出幾分端倪,這些人居然還真是慕“名”而來。

有的說太原猛虎殺了人還要拚死來吃一場紅袖添香宴,想必此宴定是美味無比,全國各地老饕們都想來嘗個鮮,還有半吊子墨客賦酸詩一首,稱“東都第一絕,紅袖添香宴,滿滿吃一頓,做鬼也風流”。簡直狗屁不通。

有的說揚都第一紈絝花家四郎在此處擒凶拿賊,大大挫了太原薑氏的銳氣,使得揚都花氏的名號更上一層樓,說明此處乃是福地洞天,尤其是那些做買賣的海外商人,說無論如何要來瞻仰一番,順便沾沾貴氣,“富貴”的“貴”。簡直啼笑皆非。

那些江湖人,說千淨之主林隨安在此地大勝金羽衛之地,奠定了千淨之主的江湖地位,還說林隨安出道不過半年,便能有如此殊榮,定有武曲星天降神威保佑,樊八家染了神仙的威武,在刀口討生活的這些江湖人隻要來拜一拜,便也能漲了運氣,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簡直荒唐至極。

方刻整整排了一個半時辰,總算是進了樊八家的大門。

通向正堂的回廊裡擠滿了人,這些人也不著急,好似熱鍋裡米糕黏黏糊糊向前蠕|動,熱烈討論著樊八家的建築布局、花草品類、月亮、雲彩、風雅、彌漫在四周的水霧,樹上的野貓,總之什麼無聊就聊什麼。好容易入了大堂,放眼一看,滿滿都是人腦袋,樂工聲嘶力竭的吹拉彈唱都蓋不住喧鬨的人聲,幸好樊八家地方不小,好幾進院子,總算有了分流,舞姬們不跳舞了,忙著引路,妓人們也不陪酒了,忙著給客人介紹,這塊地板是金羽衛薑塵撲街的地方,案上的酒盞是花家四郎砸薑東易用過的同款,房梁上的刀痕是千淨之主砍的。紅袖添香宴的菜單重新寫了,大紅的紙,鬥大的金字,高高掛起來,供來來往往的客人鑒賞,還寫了預定席麵的折扣和訂金。

最離譜的是園子裡居然真砌了一處武曲星的的小祭壇,位置在正堂前的小水潭裡,方刻記得原來是一處荷花池,如今荷花也拔了,池子重新修過,擺著貢品和香爐,兩側掛著“武曲鎮宅,戰無不勝”的對聯,衣著乾練的江湖人紛紛湊在四周,扔銅錢許願。池底厚厚的銅錢映著月光,晃花人眼。

方刻轉了一大圈,想找個幾個妓人或者舞姬問問香脂膏的來曆,可她們卻好似看不到他一般,攔了七八次,都被無視了。方刻擠了一身汗,累得夠嗆,想了想,選了個位置坐下來,打算以逸待勞,點上酒菜,定有人來招待,抓住機會再問,定有線索。

可也不知道是他坐的地方太偏還是怎麼回事,坐了快兩個時辰,旁邊的客人酒菜換了三撥,硬是沒人來問問他是否需要點菜,是否需要娘子陪酒。沒人留意到他。

方刻乾巴巴地坐著,手指摩挲著身側的大木箱,幾次欲言又止,幾次努力招呼,最終都隻能作罷。

他的周圍仿佛隔著一層奇特的罩子,將他身體、他的臉、聲音都藏在了裡麵,從小到大,他總是最不起眼的那個,無論做什麼、學什麼、說什麼,彆人都看不到、聽不到。

他就是一團可有可無的影子,永遠都照不到光的影子。

天色越來越暗,方刻坐不住了,林隨安和花一棠那邊不知進展的如何,已經浪費了快四個時辰,不能再拖了。

方刻掏出袖子裡的荷包,這是花一棠給他的,滿滿一荷包的金葉子,相信隻要拿出這個,定有人來招呼他。但是——但是!

他的手在發抖,他的手根本不聽使喚,他打不開荷包,他做不到!

來的路上他偷偷數過,荷包裡的金葉子一共三十片,一片一兩金,可換六貫錢,一貫錢一千文,一隻雞三十三文,也就是說一片金葉子值一百八十一隻雞,兩天吃一隻雞,這一片金葉子就夠他吃一年的雞。

方刻深吸一口氣,打開大木箱,找出一把小剪刀在袖口上擦了擦,勾著脊背,將荷包藏在木案下,把荷包拉開一個小口,抽出半片金葉子,用手指比量著,剪下一小塊葉子尖兒,大約半個指肚大小,估摸能換五百文,還是有點多,又用手指將葉子尖兒抹了抹,想著再剪一半,豈料就在此時,周圍突然喧鬨了起來。

所有人異常興奮,個個伸長了腦袋往回廊方向望去,蝴蝶似的在客人間遊走的妓人和舞姬們一股腦湧向了回廊儘頭,外國商人緊隨其後,江湖人舍棄了武曲星,突然,大門方向亮起一團明光,數十盞宮燈排成一條火龍遊了進來,所有人不約而同退避兩側,讓開了一條路,火龍的龍頭是一個身姿筆直的小娘子,在萬眾矚目之中,穿行回廊,踏過水霧,繞過武曲星祭壇,攜著一身入夜的寒氣,撩袍坐在了方刻的對麵。

方刻呆了,那層長久以來將他和外界隔絕的罩子“啪”一聲碎了,熱烈的目光火辣辣射了進來,嘈雜的聲音和驚呼湧了進來,無數的光落了下來。

一片明亮中,他看到了林隨安無奈的臉。

“方兄,你倒是找了個好地方躲清閒,可讓我們好找啊。”

方刻:“你……怎麼找到我的?”

“還能怎麼找?一家一家找唄。”林隨安打了個響指,回頭道,“傳消息,就說人找到了,在樊八家。”

那些提著宮燈的全是眉清目秀的小郎君,看穿戴打扮都是紅俏坊各家看門的小廝,林隨安一聲令下,他們就如螢火蟲一般,拖著明亮的尾光散了出去。

“……人這麼多……”方刻怔怔道,“你怎麼看見我的?”

林隨安噗一聲笑了,燈光搖曳,映得她一雙瞳子狡黠閃亮,好像一隻偷到葡萄的黃鼠狼,“方兄這麼顯眼,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啊。”

方刻:“……”

顯眼?他很顯眼?

四周的人好似商量好了一般,擠在外圍,留出了五尺距離的空白區域,他們似乎忌憚著什麼,又似乎興奮著什麼,竊竊私語,眸光灼灼,還有幾個江湖刀客摸出香來,偷偷對著林隨安的背影拜拜。

門口的喧鬨聲更大了,這一次,是一團更明亮、更耀眼的光湧了過來,光源正是那個花裡胡哨、花枝招展、花團錦簇的揚都第一紈絝,他拖著長長的圍觀群眾尾巴,大搖大擺走了過來,四下一掃,表情頗為嫌棄,“怎麼坐在這兒?”提聲呼道,“樊八娘可在?”

樊八娘乃是樊八家的花魁,身份不同平常的妓人,平日裡自是要三催四請才肯現身,可花一棠話音未落,樊八娘已經撥開人群出現,急得滿頭大汗,連連作揖道,“奴家不知花家四郎大駕光臨,未能遠迎,還望四郎海涵。”

花一棠搖著扇子看向四周,“諸位,今日花某有要事要與樊八娘相商,煩請諸位移步去隔壁的賈七家和水五家,所有花銷,全記在花某的賬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振奮了,要知這賈七家和水五家雖不及樊八家的,在紅俏坊內也是數一數二的妓館,一夜的花費足夠普通百姓吃兩三個月的口糧,今日有花四郎做冤大頭,眾人自是求之不得,紛紛抱拳叫好,興高采烈去了隔壁。整個園子頓時空曠了不少。

靳若、伊塔和木夏逆著人流走了進來,靳若一臉納悶,“人怎麼都走了?”,伊塔手裡端著茶釜,歡快跑過來,“方大夫,喝茶。”

方刻還有些懵,“案子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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