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115(1 / 2)

旦日製舉的考試科目與常舉科目不同, 常舉科目為三科,第一場雜文,一詩一賦, 第二場貼經,類似於基礎文學和曆史知識,第三場為策文,又分為筆試和口試兩項,考試科目和形式都較為固定。而製舉則靈活許多, 科目更是“名目甚眾、科目至繁”,經不完全統計,共有六十三個科目可供選擇, 諸如:誌烈秋霜科、絕倫科、文經邦國科、茂才異等科,博通墳典達於教化科,軍謀宏達材任邊將科……可謂五花八門,巧立名目, 主要分為五大類, 試文藝辭藻類,試經學類,試吏治類, 試軍事類,試品行類(注)。

花一棠參加的“茂才異等科”,乃為六十三科中最奇異的一科,今年報名參加製舉的舉子共有三百三十七名, 唯有花一棠一人報考。

此科分為兩場, 第一場為雜文,要求簡單明了,說白了就是做一篇辭藻華麗的賦, 極儘誇張拍馬之能事,對於有追求的舉子來說,此科乃為“阿諛奉承嘴炮”科,實在有損文人之風骨,所以正常人都不會選。但對於“特立獨行”的花四郎來說,堪為量身定製,不選簡直對不起他揚都第一紈絝的名號。

第二場的策文,雖然名字與常科之“策文”相同,但內容更為具體,總體來說,就是要寫一篇考生對自己“茂才異等”的情況介紹,還要附上生動鮮活的案例說明,字數不限,格式不限,為的就是突出“製舉選天下之非常之才”的主題。對於普通舉子來說,十年寒窗苦讀,日日對著經史子集,哪有什麼機會發展特殊的“茂才異等”,反倒是花一棠豐富的探案破案經曆甚是合題。

科舉考試共計十二時辰,隻需要將兩場考題都答完即可,至於如何分配時間,並無特殊規定。花一棠先答了策文,奮筆疾書三個時辰,選了印象裡六個最具代表性的案子,洋洋灑灑寫了萬餘字,寫完又看了一遍,自己挺滿意。

此時,已過午正,乃為製舉的特殊環節“聖人賜食”,也就是吃飯時間,由金吾衛親自將桌案飲食送至每間考房屋中,四菜一湯一主食,四菜有:蒸魚鮮(新鮮的鱖魚蓋薑蒸熟)、蒸小羊羔(配西域進口的胡椒一小碟)、蒸甜水蛋(鵝蛋、雞蛋、鴨蛋各一小碗),蒸青菜(配有甜、鹹味、酸三種味道的沾汁),一湯為羊肉湯,主食是餺飥、胡餅、畢羅和米飯四樣拚盤,菜品雖然簡單,但做法極為考究,花一棠嘗了一口就知道是禦膳房的手藝,頓時胃口大開,連要了三份。

送飯的金吾衛大為詫異,來參考的舉子皆是萬分緊張,幾乎沒有胃口,有的人連一口湯都喝不下,這個舉子怎麼這麼不著調,到底是來考試的還是來蹭吃蹭喝的。

當花一棠吃到第五份的時候,甚至驚動了主考官,新上任的禮部侍郎熊大年,人如其名,長得熊頭熊腦,匆匆趕來核對了花一棠的身份,立時釋然了,吩咐金吾衛不必大驚小怪,隨他去吃。

吃飽喝足,花一棠打了個兩個飽嗝,躺在考房的塌上歇了半個時辰,開始答“雜文科”,這一科不太擅長,斷斷續續寫了五個時辰,直到入夜才算完成。

此時,已近亥正,夜深露重,風寒天涼。

金吾衛依次為舉子們送上暖爐,幾乎所有學子都在絞儘腦汁奮筆疾書,為自己的前程傾儘全力,唯當金吾衛將暖爐送到那個吃貨考房時,發現此人係著護膝、揣著手捂,蓋著披肩躺在塌上酣然入睡,著實令人震驚。

這人不僅是個吃貨,還是個懶貨!

子時剛過,位於二百二十號考房的舉子突然崩潰,企圖投繯自儘,幸好貢院經驗豐富,早就將所有能掛腰帶的橫梁全封了,舉子上吊失敗,嚎啕大哭,企圖撞牆,被金吾衛打暈拉走了。

鬨成這般,舉子們或多或少都有些受影響,有幾個受了驚嚇,瑟瑟發抖,胡言亂語,焦頭爛額的熊侍郎忙命人熬了壓驚湯送到每間考房,參加製舉的舉子大多都是士族,斷不可有什麼萬一。

金吾衛送到花一棠處時,發現他還在睡,姿勢沒什麼變化,隻是手裡多了一個粗糙的綠竹筒。

金吾衛不由對此人刮目相看,處變不驚,穩如泰山,這人日後前途定不可限量。

一夜過去,第一縷陽光照在貢院兩個鎏金大字上的時候,花一棠醒了,躺在塌上聽著晨鼓震動著天空,抬起手臂,看著手中的竹筒,輕輕笑了。

三年一度的旦日製舉正式結束,或頹廢虛脫、或躊躇滿誌、或麵如死灰、或紅光滿麵、或吃飽睡足的舉子們提著考籃,湧出貢院,穿過永福門,站在了初生的陽光下。

花一棠深深吸了一口皇城外的自由空氣,笑盈盈看著迎麵走來的眾人,方刻沒睡醒,臉拉得老長,木夏和伊塔滿眼期待,靳若嚼著熱騰騰的蒸餅,順手遞給他一個,林隨安歪頭瞅過來,兩眼彎彎,“花大舉子,考得如何啊?”

“甚好!”花一棠接過木夏遞過來的扇子,啪一聲打開,喜滋滋搖了兩下,“回宅,大宴三日!”

*

旦日大朝會後,辛勞一年的唐國官員各自歸家,享受連續十天的年休假,養精蓄銳,待來年再戰。淩芝顏自告奮勇在大理寺值班,每日入皇城第一件事,就是去禮部南院轉一圈,雖然知道製舉開榜日在正月十五,但還是忍不住去瞧瞧。

張榜牆在南院東牆,是專門修築的一道專用牆,高丈餘,外側砌了一圈夯土矮牆,前方是一大片空地,牆麵新刷了,微微泛著粉色,淩芝顏仍記得六年前,看到自己名字寫在這麵牆上的情形,苦讀十年的艱辛和血淚,在哪一瞬間,化為了流光溢彩的榮光。

揚都花氏花一棠的名字,亦能出現在這麵牆上嗎?

明庶對淩芝顏的行為很不解。

“若是花四郎高中,以花氏的背景,定也能為林娘子謀得官職,林娘子肯定會拒了大理寺的差事吧。”

淩芝顏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心思,一方麵,他求賢若渴,很希望林娘子入職大理寺,另一方麵,他又希望花一棠高中,本身就很矛盾。

倒是明風一語道破玄機。

“依我看,無論花四郎高中還是不高中,林娘子都不會來大理寺。”

明庶:“為啥?”

明風:“一月兩千金的俸祿,和一月一貫錢的俸祿,要是你,你選哪個?”

“咳,我……我自然是選跟著淩公!”

“明庶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油嘴滑舌了!”

“去去去,我這是情真意切。”

“嘔——”

不得不說,明風說的對。淩芝顏心想,倒不是他認為林娘子是貪財之人,而是他感覺林娘子和花四郎之間有種奇特的羈絆,仿佛一條看不到的線將二人的命運緊緊連在了一起。

想到這,淩芝顏又有些好笑。

曾幾何時,他竟成了個“信命”的人。

可偏偏有的時候,又不得不信。

比如,花一棠總是會遇到命案的神奇運氣。

比如,林娘子總會語出驚人,仿若能預知未來,又仿若——她能親眼看見死者所見。

比如,他們總是能心有靈犀,發現藏於層層假象下的毫微真相。

還有方大夫,根據張少卿的形容,淩芝顏覺得,讓他來大理寺——懸。

足足等了十日,終於,等來了回信。

還未看信,淩芝顏已經猜到了結果。

信筒裡有兩封信,一封來自林隨安,寫著“思慮數日,林某資質平平,難堪大任,請恕林某婉拒”。另一封是方刻寫的,語氣可就沒那麼委婉客氣了,“錢太少,沒興趣”。

淩芝顏笑出了聲。

明庶納悶:“都被拒了,淩公為何還如此開心?”

淩芝顏搖了搖頭,沒回答。

他也不知道。隻是覺得,這樣,也挺好。

四日後就是製舉放榜之日,他定要早早去占個好位置,瞧瞧揚都第一紈絝到底何德何能,能讓這一文一武死心塌地跟著他。

*

正月十五,千家萬戶張燈結彩,即將拉開唐國最熱鬨的節日——上元節的序幕,之後三天,宵禁取消,金吾衛放夜,東都百姓可在夜間出門觀燈賞月、唱歌跳舞、看雜耍、瞧百戲、跳大神,歡暢玩樂三天三夜。

對於參加製舉的舉子們來說,今天是決定下半生命運的一刻,凡是長點心的,前一晚定是輾轉難眠,待晨鼓敲響,坊門一開,第一時間騎馬駕車去禮部南院東牆看製舉放榜名單。

所以,當林隨安發現花一棠居然還在水榭不緊不慢喝早茶時,頗為吃驚,“你怎麼還在這兒?怎麼沒去看榜?”

花一棠端著茶盞,挑著眼梢瞄過來,“我怕某些人不死心,死纏爛打來搶人,我要留在宅中坐鎮!”

林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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