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141(1 / 2)

方刻從屋裡出來的時候, 已過酉正三刻,夕陽沉沉落下,鴉青色的誠山佇立在血色的天空下, 肅穆沉寂。

醫館裡空空蕩蕩, 方刻怔了怔,這才想起白日裡林隨安跟他說過, 要去一趟縣衙, 想不到去了這麼久還未回來。

其他人也沒回來。

方刻坐在櫃台後麵, 百無聊賴撥拉著算盤,自從來了誠縣,一個病人都不曾治過, 賬簿上空空如也, 方刻撥了幾下就膩了, 望著屋外的雨。

青州多雨, 雨絲纏綿, 浸物無聲, 在瓦片上漸漸彙聚,沿著屋簷滴落, 叮叮咚咚的響。原來這間醫館竟是這般大,前幾日因為花一棠的苦肉計,日日都擠滿了看熱鬨的百姓, 吵吵鬨鬨的,當時還覺得這間正堂太小了。

風吹了進來, 雨變成了縹緲的霧彌散在屋子裡, 地板泛起微弱的明光,方刻恍然憶起河嶽城那間破舊的醫館,似乎也是這般安靜寂寞。

突然, 一串腳步聲踩著雨水噠噠噠跑了進來,伊塔甩了甩雨傘上水珠,一頭純粹的金發照亮了晦暗,“啖狗屎,著急。”

這句話迅速將方刻從哀怨的氣氛中抽離,皺眉道,“彆學花一棠說話,不好。”

伊塔乖巧點頭,歎了口,“和小魚泡茶,賣茶,沒人喝,著急、著急,小魚不著急,我著急。”

方刻:“……”

這孩子也太實誠了,為了報答小魚向裘伯介紹花一棠的人情,居然真陪著小魚賣了一整天的百花茶,隻是聽這意思,生意不太好。

“可打聽到了什麼消息?”

伊塔搖頭:“沒人喝茶,著急。”

“……”

“總比我好些,”木夏走進來,原本長在臉上營業笑容變成了身心俱疲,“走訪了一整日,聽到的全是無用的消息,大野坊誰誰家的狗死了,震澤坊誰誰家養的雞不下蛋了,雲夢坊誰誰家的貓吃了死老鼠,莫名其妙也死了,更有甚者,有人說家裡的驢脫毛,禿得難看,托我問問方大夫有沒有幫驢生毛的秘方。”

方刻、伊塔:“……”

“我才是最慘的!”靳若有氣無力晃進來,抓過櫃台上的糕點就往嘴裡塞,一邊塞一邊灌白水,“顛顛一整天從城東走到城西,從城北跑到城南,尋了幾十個老頭老太太詢問龍神的傳說,這些老家夥們真是絕了,要麼就是誠惶誠恐,提起龍神恨不得現場磕兩個,要麼就是閉口不言,逃之夭夭,還有兩個脾氣暴躁的,說我對龍神不敬,提著拐杖要揍我,幸虧我跑得快。餓死了,木夏,還有吃的嗎?”

木夏無奈,轉回後堂又端了三盤糕點出來,“給四郎留點。”

靳若端起一盤嘰裡咕嚕倒進嘴裡,“幸好還算有所收獲,大陸坊裡遇到一個老頭,大約是年紀太大,老糊塗了,聽我問起龍神,便拉著我嘮嘮叨叨說個不停,大多都是廢話,但有一句很關鍵,他說——”靳若故作神秘放低聲音,“他幼時誠山上根本沒有龍神觀。”

方刻:“那老者多大年紀。”

靳若豎起兩根手指,“最多八十。”

木夏:“也就是說,龍神觀有千年曆史的傳聞不實?龍神觀最多隻建了八十年。”

方刻:“既然龍神觀的修建曆史可以造假,那麼關於龍神觀的所有傳說也可能是假的。”

靳若:“嘿嘿,搞不好連龍神顯聖都是假的。”

伊塔:“都是假的。”

眾人對視一眼,表情皆是有些興奮。

靳若四下張望,“師父呢?她聽到這消息肯定高興。”

方刻:“林娘子說去縣衙探望朱主簿——”

方刻突然不說話了,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看著門外,好像看到了什麼駭人的景象,大家回頭一瞧,也是一驚。

林隨安從晦暗的天空下緩緩走了過來,背後綻開一把焦黃色的油紙傘,隻是一柄普通的竹骨紙傘,但她根本無法單手執傘,隻能用雙手手腕夾著傘柄維持平衡,因為她十根手指上都綁了好幾圈繃帶,白花花的很是駭人。

靳若大驚,忙迎了出去,“師父,你受傷了?!”

林隨安苦笑,招呼靳若進屋,彆在外麵大呼小叫擾民。

方臉色甚是難看,扯著林隨安坐下,飛速拆開了林隨安手上的繃帶,速度太快,林隨安甚至還沒來得及阻止。

這一看,眾人皆是大驚失色。

林隨安的十根手指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針孔,有的很深,出了血,結了痂,有的很淺,隻有小小的紅點。

方刻:“這是——針紮的?莫非是針指酷刑?!”

靳若當場就炸了:“那個天殺的混蛋敢給我師父行刑?我剁了他十八輩祖宗!”

木夏要暈倒了:“哎呦我的娘啊,四郎看到八成要瘋。”

伊塔急得團團轉:“豬人,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林隨安:“咳,是我自己不小心紮的。”

眾人:“……”

林隨安實在是難以啟齒,“我發現四麵莊有問題,便尋了個借口請朱縣尉的母親帶我去四麵莊務工,本想著潛伏後慢慢探查,不想,在四麵莊務工的要求是繡花……”林隨安用指節尷尬地撓了撓頭,“我不善女紅,又急於求成,一時不慎,便成了這般……”

說起來真是太丟人了,一個屁都沒繡出來,還因為控製不住力道,弄壞了幾十根針,染的繡布上都是血點,周圍的繡娘們實在是看不下去,壓著林隨安幫她包紮成了這般模樣,本也不是什麼大傷,林隨安本想路上偷偷拆了,可十根指頭都被捆得硬邦邦的,彎都彎不了,加上宵禁的時間快到了,無瑕拖延,隻能這般狼狽地逃回來——真是無顏見江東父老。

木夏和伊塔麵麵相覷,靳若豎起大拇指,“俗話說十指連心,這般鑽心之痛都能忍下來,師父果然是江湖豪傑,徒兒敬佩!”

方刻翻了個大白眼,“幾個針孔,又死不了,包什麼包,浪費繃帶,鬆開透透氣,睡一覺就長好了。”

林隨安乾笑。

她也不想的,隻是那些繡娘非要幫她包紮,現在想來,八成是怕她繼續謔謔針線和布料。

“你們一個兩個的能不能讓人省點心,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方刻怒道,“還有花一棠——”

說到這,方刻一頓,眾人同時一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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