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心中一暖,垂下眼睛,緊緊反握了皇帝的手。隻聽得隔壁那人很是無奈,道:“少爺才到了皇城十幾天,就把各處翻騰得雞飛狗跳,現在連人家好好的武館都想封,也太過分了。我們幾個近侍自然聽憑差遣,可連累得苦先生都得跟著到處跑,實在是不像話。”
那位少爺嘿嘿一笑,道:“苦先生成天打坐練功,也太辛苦啦。出來跟咱們見識下花花世界,不是很好?等會去宜香樓,咱們給苦先生找個漂亮姑娘!”
他話音剛落,就聽得一個乾啞至極的嗓音冷笑了一聲。
那少爺似乎對苦先生頗為尊重,見他也表示了不滿意,隻得退讓道:“好啦,叫阿鬆把這位擂主打趴下,咱們就走。”
那隨從便吹了聲口哨,給擂台上的武者發了個信號。
擂台上的武者得了指令,一改敷衍戲謔的態度,一拳直擊雷大壯下腹。武館裡眾人齊齊地“啊”了一聲,連泓都忍不住“哎呀”叫起來,道:“這一拳可真不輕。”
容胤也皺起了眉。隻見得雷大壯被這一拳打得在擂台上翻滾了兩圈,掙挫了半天起不來。那位武者一拱手就要下台,眾人就不滿哄鬨起來。大家都花了銀子,本想看一場精彩的過招,想不到如此輕易就結束了,台上台下頓時一片謾罵,都在罵雷大壯草包。
一時間武館裡群情激憤,隻聽得一聲鑼響,便有莊家開始報數,數到十雷大壯要是放棄,這一局才算輸。隻見得“一”字聲出,雷大壯雄壯的身軀立刻掙紮,在眾人的起哄和謾罵聲中無比艱難和痛苦地站了起來。
武館裡立即歡騰成一片。阿鬆怔了怔,便挽了一隻袖子,徑直走到雷大壯麵前,兜頭又是一拳,正打在剛才的傷
處。雷大壯魁梧的身軀登時佝僂,阿鬆一放手,他一聲未吭,像個破布袋子一樣轟然倒地。
眾人再次紛紛叫罵。一聲鑼響淨場,莊家重新又從一開始計數。那雷大壯蜷縮在擂台上,撐了一下`身子沒起來,先吐了一大灘血。容胤頓時著急,忍不住起身站到圍廊下探身去看。泓便護著容胤,一起站到了圍欄前。見那雷大壯顯然是傷得不輕,渾身上下全是淋漓血汗,一身賁張的肌肉都哆嗦著,費儘了千辛萬苦才爬起來。
這一回,武館裡再沒人起哄。堂上堂下,幾千人都把雷大壯的痛苦掙紮看在眼中。阿鬆顯然出乎意料,再次走到雷大壯身前,卻猶豫著沒有動手。隻見雷大壯滿臉懇切,似乎在求他什麼,阿鬆一點頭答應,旋即再次出拳。
這一次他換了位置,打得也不算重,給雷大壯留了反擊的餘地,雷大壯便撲身而上,被阿鬆輕巧閃躲。他左右開弓又是幾拳打在雷大壯胸口,每一次落手都不太重,雷大壯勉力支撐,多少做出了反擊的樣子。眾人看了一會兒便明白,一定是雷大壯求了對方不要太快結束,哪怕挨打,也得叫台下眾人看得痛快。一時武館裡眾看客又是叫好,又是叫罵,突然有人大喊一聲,道:“行了老雷!哥們看夠本了!”
堂上堂下立時一片附和,過了一會兒,又有人不滿反對。阿鬆見差不多,便簡簡單單,隻是一根手指,在雷大壯胸口上一點,雷大壯應聲而倒。
淨鑼再敲,眾人跟著莊家一同計數,那雷大壯嘴角噴著血沫子,在台上狼狽掙紮還是想站起來。眾人便加快了計數的速度,不再叫他打。隻聽得“當”一聲,莊家判輸,堂裡頓時一片噓聲。泓看得又是生氣又是難過,輕輕歎了口氣。
容胤拍了拍他的手背,低聲安慰:“他已經儘了責任,做得很好。”
說話間,雷大壯已經被人扶了起來。這局一敗,他累計連差兩分,就得把擂主讓給下一位。他不願無聲無息的狼狽下台,就叫人扶著,站在擂台上四麵作禮,向眾人拜彆感謝。大家心滿意足,便也鼓掌捧場,泓和容胤也跟著拍了幾下手,突然聽隔壁那位少爺冷哼了一聲,道:“叫阿鬆打得滿地找牙,
還好意思作禮。這回沒臉當擂主了吧?”
這幾句話一傳過來,連容胤都不免微微動怒,便讓泓快點燈籠。泓抬手一示意,那邊早派了影衛等著,隻聽得突然間鼓樂齊作,滿樓驚動,一溜五個紅彤彤的燈籠就從鄰近包間裡沿掛繩滑了出來。
燈籠一出,武館裡霎時沸騰。五個燈籠便是五倍翻,雷大壯立時上位,重登擂主。自開館幾十年來,還是頭一回有人下這樣大賭注,眾人歡聲雷動,喝彩聲和掌聲幾乎掀翻了屋頂。武館的當家被驚動了,連忙帶著眾位武師和雷大壯登台拜謝,十幾位堂倌魚貫而出,捧了各色瓜果點心,樓上樓下的送到眾人桌上。這叫“反台”,是替雷大壯表達感謝。
泓又驚又喜,握緊了容胤手問:“不是隻準備了一個嗎?”
容胤笑了笑,說:“皇恩浩蕩,一個怎麼夠?”
泓無比激動,轉頭又往樓下看,說:“一會雷大壯該來了。等到了那個屋子,裡頭又沒人,他不知道得有多失望。”
容胤就逗他,說:“那你現在過去見他。”
泓又緊張又衝動,糾結好久道:“不行,咱們還是在這邊看著吧。”
說話間雷大壯便已換了衣服,和武館的當家一起往二樓上來。眾人簇擁在後麵,一窩蜂地湧進了鄰近包間,想看看哪家客人這麼闊綽。隻聽得隔壁一陣喧囂哄鬨和紛雜腳步,他們這個包間突然被人一腳踹開,領頭那位是個黢黑枯瘦的老者,手下功夫不俗,門口兩位影衛猝不及防,竟被他一舉攻破了防線,幾個人猛地衝了進來,旋即緊緊關上了門。
這幾個人一進來,見到滿屋子人,登時嚇了一跳。原來那掛燈籠的滑繩都是兩個包間共用一個,影衛點了燈籠就走,眾人見那個屋子空著,便以為是隔壁這一間,一起往這頭擠過來。隔壁的少爺和幾位隨從見著不好,便狼狽往這邊躲。他們聽著這屋子寂靜無聲,還以為沒人,哪想到一進來滿滿當當一屋子高階武者,頓時緊張起來。
眾影衛也無比戒備,當即拉開陣勢,遮擋了闖入者的視線。兩派人馬麵麵相覷,還是那位少爺率先明白過來,微躬身施了一禮,道:“在下並無惡意,借寶地躲一躲外人。不
知道是哪位大人在此?”
容胤和泓都站在圍廊下,遠遠看著雷大壯上二樓,沒有理睬。影衛中便有一位出來,道:“這裡不方便,請幾位另尋彆處吧。”
那位少爺微微一笑,一攏袖子顯出了十足的儒雅風度,搖頭晃腦道:“在下名姓不方便上報。來這裡隻為體察民情,略看看百姓疾苦。麻煩行個方便,稍躲一陣子便走。”
他裝腔作勢,舉止誇張,本不過是見著滿堂武者,隨口開個玩笑。豈料眾位影衛此刻無比緊張戒備,恨不得一刀捅死他,哪有閒心和他逗著玩?領頭影衛連敷衍的心思都沒有,麵無表情,冷冷又重複了一遍:“這裡不方便,請另尋彆處。”
那位少爺碰了個釘子,一時下不來台,把臉一沉。眼見著圍欄處的兩個人正看熱鬨也不理他,不免有些微怒。他身後的隨從當即上前,一抬手將袖中雲紋團拱的玉佩亮了一亮,低聲道:“勞煩通報你家主人。”
領頭影衛掃了一眼,見是沅江雲氏徽記,便知道這位是嫡係長孫雲行之,跟著雲安平一起奉詔來的,一點頭道:“知道了。請出去吧。”
沅江雲氏是琉朝第一大家,名頭一報出來,滿皇城哪個不急著逢迎?雲行之麵帶矜持,已做好了被人惶恐迎接的準備,不料這侍衛明明認得徽記,竟然還敢把他們往外頭趕,也不趕緊叫主家來迎接,不由怔了怔,呆呆地問:“不認識我?”
領頭影衛滿心的焦灼緊張,見他們還不走,無聲無息的就亮了鋒刃,威脅道:“少爺何等尊貴,何必以身犯險?”
他一現了殺意,雲行之身後的老者立即攔在了前頭,一開口聲音乾啞,道:“少爺回吧。”
這位苦先生,是家裡人特地安排來隨身保護雲行之的。此時連他也表示了退意,雲行之便知道這幾個侍衛不好惹。可他向來習慣了眾人逢迎禮敬,何時被人如此當麵羞辱過?這包間也不大,幾句話裡頭聽得清清楚楚,明知道他是誰,竟然還敢放縱下人無禮,雲行之一時束手無措,又氣又急,向身旁隨從看去。那隨從便怒道:“裡頭到底是何人?天子腳下,連點規矩都不懂嗎?”
雲行之忙道:“對!”
泓正和皇帝看那
雷大壯尋不著恩人,回到擂台上四方行拜禮,聽見雲行之還在門口鬨騰,不由笑了一笑,轉身繞出來,迎上雲行之微微一躬,道:“我家主人不見外客,今日確實是不方便。”
雲行之終於見裡麵出來了一個人,便把泓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客客氣氣問:“不知小哥貴姓?”
泓並不答,隻向前逼了一步。他麵上溫和,卻現了一身的凜然銳氣,苦先生站著不動與之相抗,加重了語氣又說了一遍:“少爺回吧。”
雲行之知道苦先生從不虛言,他既然說叫回,就說明沒把握護住自己。一時又好奇又不甘心,隻得道:“既然同在皇城,就總有相見機會。等下回見麵,我等著兄台報上名來。”
泓就微微一笑,說:“下次一定。”
雲行之便在幾位隨從護衛下出了包間,剛邁出來就撞上門外的幾位高階武者,和屋裡武者相應,早將他們合圍。他悚然一驚,意識到剛才若打起來,自己斷無僥幸,不由後怕起來,往身後包間看去。隻見門縫中影影綽綽,那位主人還站在護欄旁,連頭都沒回。
包間的門頃刻就關上了。雷大壯見點燈籠那屋空無一人,知道還是上次暗暗支持他的那位,感激涕零無以為報,在擂台上四方拜了又拜。容胤和泓在二樓遙遙受了他的禮,兩人相視一笑。
等到武館裡人散了,他們便在眾影衛護衛下回宮。這還是容胤自穿越以來第一次在外麵遊玩,雖然不能儘興,也還是見了很多熱鬨。到了晚上他心情愉快,把泓拉到身上親了又親,說:“等下次秋狩,咱們還可以這樣出來一次。”
下次秋狩,就是三年後了。
三年之後還可以嗎?
泓並不回答,把臉埋進了皇帝的懷抱中,低聲說:“有一次就夠了。”
容胤把毯子拉上來,裹住了兩人的身體說:“這次難為你了。下回提早準備,不用你再辛苦。”
泓知道陛下理解錯了意思,也不解釋,隻是舒展了腰身,讓皇帝撫摸他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