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定情(1 / 2)

從龍 七茭白 12876 字 7個月前

一晃月餘,皇城裡進了暮春。

滿城的飛花柳絮,風一吹就洋洋灑灑四處飄落,像場沒完沒了的雨。

雲行之和泓曆遍皇城九門,收獲頗豐。不僅熟悉了城防要務,也順路結識了無數世家子弟。泓聰明靈慧,不多時就跟著雲行之學會了八麵玲瓏的應酬功夫,他本人又沉穩清雋,話不多說,句句都在點上,隻見誠懇而無絲毫圓滑之氣,背後的風評反比雲行之要高些。

這一日他們結了差事,又有眾人特來送宴辭彆,到了晚上回府,都尉府已將兩人籍本送了過來。這籍本由隸察司簽發,記的是兩人這趟曆練的始末。泓隨便翻了翻,見從正陽門開始,到最後的奉勇門,一路下來都得了個甲,不由暗自感歎。以前想評個甲,非得全力以赴不出差錯才行,現下隻是和眾人喝喝酒,拉點關係就拿了頭籌,真正是輕鬆好做。

不過他不能退宮,這籍本不記檔,拿著也是無用。泓掃了一眼就放在桌子上,轉頭見雲行之正笑嘻嘻的叫下人回家裡去報喜得了全甲。兩人已經熟絡,雲行之偶爾就在泓麵前顯出了嬌生慣養,孩子氣的一麵。泓在一旁忍不住微笑,道:“著什麼急?明日你自己拿回家去請功不好嗎?”

雲行之隨口抱怨道:“哪有時間!明天就放本去雁北大營,我連行李都來不及收!”

泓滿懷詫異,驚問:“要去雁北?”

這回輪到雲行之詫異了,把籍本拿給他看,說:“這不清楚寫著呢嘛。你自己不知道?”

泓連忙翻過自己的籍本,隻見下一頁果然蓋了大印,清楚寫著叫兩人赴城郊雁南雁北,翼東翼西四座大營曆練,合計將近半年。這四座大營有兵馬二十餘萬,紮營在五日路程外,四方拱衛著皇城。軍權由帝王親掌,也屬於都尉府的一部分。

這一去,就是半年了。

泓滿心茫然,怔怔的發了一會兒呆,才說:“怎麼要去這麼遠?”

雲行之笑了一聲道:“這還遠?等城郊走完分到北疆去,那才叫遠呢。到時候叫天天不應,全靠小哥你罩著了。”

泓一驚,忙問:“還要去北疆嗎?”

雲行之

這才看出來泓什麼都不知道,便答:“從軍曆練啊,當然要從軍!北疆之後還有西域和沿海,沒個幾年回不來。你不知道?”

泓怔怔的答:“我不知道。沒人和我說過要這麼久。”

雲行之呆了呆,扶額道:“大哥!你將來是要當將軍的人物,自己前程的事情都不上心嗎?”

泓低聲道:“我不當將軍。我是要回宮的。”

雲行之笑道:“你不當將軍跟著我乾嘛?聖上借我手親自栽培,小哥前途無量。”

泓一陣怔忪,說:“我隻是奉旨行事,保護你曆練。”

雲行之目瞪口呆,這才發現俏媚眼全做給了瞎子看,搞了半天眼前這位主什麼都不懂。他一陣氣結,怒道:“我怎麼會用你保護!”

他長吸一口氣,拿出了平生最大的耐心,乾脆把首尾攤到了桌麵上,直接道:“雲氏勢大,我祖父應召都得聖上親赴輔都,為的就是彼此忌憚。我是家裡嫡長,你是聖上刀兵,你說我敢不敢叫你保護?就算我敢,聖上也得避嫌,怕雲氏生疑。”

“朝廷要入郡治水,我家裡漫天要價,要我掌軍,又要我姐姐入主中宮。聖上就地還錢,提的條件就是要傾雲氏之力提攜你。要不我為什麼這麼費勁替你各處引薦?你經我手出去,將來出了差錯就得我擔著,得了好處還得分你一半,我哪有這麼閒!”

泓心中冰涼,束手無措,茫然道:“陛下沒有和我說過……”

雲行之無語至極,道:“聰明人辦事還用說嗎?聖上什麼手段?你看看他哪一步不替你安排在了前頭?你又不笨!聖眷都扣腦袋上了怎麼不想一想?光聽表麵話,說什麼就是什麼嗎?”

泓攥緊了籍本,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一直都是……陛下說什麼就是什麼。

陛下說過要他保護雲行之,他就來保護。說要他熟悉防務,他就高高興興來學了。說路途遙遠不必回宮,他就真的很久沒有回去。

泓悚然一驚,發現真的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陛下了。

久到那些甜蜜的擁吻和親昵,都消散成雲煙。不知不覺,就被陛下疏遠。

是了,陛下是什麼手段?施展到自己身上,他無知無覺,隻有受著的份。

泓半天沒

說話,雲行之便當他頓悟,低聲點撥道:“你揣摩上意,不能單聽言語,得分析後頭的利益。他一個意思出來,誰得利誰吃虧,怎麼反應對你有利,怎麼奏對才能不得罪人又捧了場,都得過腦子想。”

泓低聲說:“我沒想過。”

他隻會癡心妄想。

到現在仍然在想……實在是沒辦法,這樣不清不楚的,就……失去了他。

泓猛地起身,一言不發就往外走。聽見雲行之在後麵喊他也沒有理會。他到後院牽了馬出來,縱身上馬,一個飛躍就出了大門。

他抄了近路,直奔禁宮。

一邊策馬疾行,一邊騰出手來,從領口扯出陛下給他的玉佩咬在嘴裡。惶恐無助的內心,借著溫涼的玉佩得到了一點點憑依。

陛下……陛下……即使是厭棄,也請……親口告訴我。

他趕到宮裡時已是夜深。宮門下鑰,憑著他禦前影衛的身份,輕輕鬆鬆直進暖寧殿。他心中激蕩,不管不顧的就要往裡走,眾上值的禦前影衛慌忙攔下,領頭那位是熟人,照他肩上輕拍了一掌,怒道:“大半夜的,你瘋了?”

泓沉聲道:“我有事要麵聖。”

領頭影衛道:“聖駕已歇,天大的事也不能進,彆為難兄弟了。”

泓也是當差熟了的,知道這個時候禦前影衛絕對不會放他進。他把心一橫就打算硬闖,勁氣鼓蕩,一個流轉就被眾影衛看了出來,立時把他團團圍住。眾人配合默契,架勢一擺開來,泓就知道自己過不去了。這裡離寢殿還遠,弄出聲響陛下也聽不見。他不知不覺就鬆了氣,怔怔的看向遠處的暖寧殿。

龐大的宮殿已經燈火儘熄,靜靜的伏藏在黑暗中,如同盤踞的巨龍在深淵中暫歇。

近在咫尺,遠在天涯。

他們曾經同榻而眠,做了無數親熱的事情。可是一朝恩典俱收,他就……再也走不到陛下身邊去了。

明日發往雁北,再然後轉戰邊疆。幾年後回來,不知道又要發到哪裡去。

本來想的是陛下遣退後,他就和以前一樣,從此暗中守護,一輩子看著陛下也很好。

他沒做錯過什麼事情……也許做錯了,陛下沒有說。可是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剝奪他的權利。

他越想越

氣憤,鐵了心非見皇帝一麵不可,就扯下了頸間的玉佩攥在手裡,把領頭影衛拉到旁邊給他看了一看,加重了語氣道:“我要麵聖。”

這是帝王禮器,寓意君主上承天命。此玉一現,便如帝王親臨。領頭影衛嚇了一跳,失聲道:“你怎麼有這個!”

泓麵罩寒霜,冷冷道:“小聲點。”

領頭影衛當即噤聲不語,連忙吩咐人先進殿裡探探。他和泓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此時替他擔憂,忍不住埋怨:“不知輕重,連這個都敢拿!”

泓說:“我要不拿,今日就進不去。”

領頭影衛低聲勸解道:“侍君難免委屈,等一等又能怎麼樣?聖駕已歇,從未聽說過誰敢驚動的。你這樣反而失了恩寵。”

泓低聲道:“我不需要恩寵。我隻想要一句明白話。”

領頭影衛連連搖頭歎氣。等裡頭都打過招呼,便有上夜的宮人來引泓進去。他們進得寢殿外廳,宮人瞄見裡頭似乎燭火未熄,便鬆了一口氣低聲通報:“陛下,一等禦前影衛泓大人求見。”

容胤正在燈下閒翻書,聽見通報嚇了一跳,忙道:“快進來。”

這麼晚過來自然是不尋常,容胤連忙迎出去,當頭撞上泓就問:“出什麼事了?”

泓滿腔的激憤一見了容胤,登時化為烏有,反翻騰出無窮無儘的委屈和膽小。他低垂著眼睛,小聲道:“沒有什麼事情。”

容胤一看神色就知道他害怕了,便柔聲順著他說:“沒事情就好。”

一邊說,一邊拉他進內殿上床,緊握著他的手,循序漸進的先問:“這麼晚了,你怎麼進來的?”

泓頓時緊張,在床邊跪下,把玉佩拿了出來,垂頭道:“臣用了這個。”

他以此物脅迫,已經是僭越,又讓人知道這個“天命所授”的東西居然不在陛下身上,實在是大大的不妥當。剛才一時衝動不顧後果,現在冷靜下來難免畏懼,就縮起了身子,不敢看皇帝。

容胤見泓為這個害怕,便笑了一笑,摟過泓的肩膀來重新把玉佩戴好,道:“還好有這個。不然得在外頭凍著。”

泓重得了陛下懷抱,猛然間情難自抑,緊緊抓住了皇帝的衣角,使勁往他懷裡鑽。容胤順勢就要把他抱上床

,泓卻突然又掙脫了,顫動著睫毛,低聲道:“臣……明日要赴雁北大營了。”

容胤微微一怔,道:“這麼快?我還以為還得幾日呢。”

泓不敢看皇帝,低著頭輕聲問:“雲行之說會提攜我入軍。這是……陛下的意思嗎?”

容胤不由苦笑,一時倒也沒法回答。

這種事情,講究的是君臣之間心領神會。一說出口,泓的名聲就壞了。他空降到眾人頭頂本來就有諸多閒話,自己若是再親口把此事敲定,泓就成了恃寵上位,一輩子都洗不清。他輾轉周折,借雲氏之力就是為避嫌,想不到泓居然當麵問了出來。

他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反而輕輕責備,道:“跟著雲行之這麼久,沒學來一分半點玲瓏心機。”

泓沒有聽懂,抬起頭可憐巴巴的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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