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融用力地做了兩個深呼吸讓自己不要受到這人話語的影響，他啞著嗓子艱難地問：“然後呢？”
“他配合做了一切調查，試圖證明自己並不是災禍的起源，那段時間裡他的名聲一落萬丈，各個基地裡流傳的都是有關他的惡毒的猜測，這其中最大的流言就是他很可能導致新一輪病毒爆發，末世還會重臨……最終，調查結果顯示他確實是零號感染者。他百口莫辯，先後辭去了元首職位與元帥職位……不得不把自己關在了‘舊官邸’的後宅裡。”
“隻是關起來又怎能杜絕那些人的擔驚受怕？尤其是那些奪走他功績、占了他位置的家夥們……他們更擔心哪天他再出來。他不光有能力，還有支持者。那些支持者們並不在意他的雙重身份，因為那個時候恢複了意識的‘狂化人’也被歸宿於‘覺醒者’一派了，大家都認同他是他們的共同且唯一始祖。這些人越是聚在一起高聲呼喚他，同時也是在往他的身上加上更重的枷鎖。一年之後……‘榮光城’小規模爆發過一種和‘狂化病毒’差不多的病毒，雖然很快被控製了，當時掌權的那些人都把懷疑的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隻是因為這第二波爆發的人群裡有幾位曾經去‘舊官邸’拜訪過他……連他自己都懷疑起了自己。後來有一天，他自己選擇了‘沉睡’，永久意義上的結束自己的生命，還給大家一個沒有他的，不再擔憂、恐懼的新世界。”弋陽平平靜靜地講述完畢。
溫融知道他這隻是簡單地描述，在這些過程中摩蒔遭受得絕不是如此輕描淡寫的概述。越是道德感強烈的人越是痛苦，因為會感同身受，會深深自責，會覺得自己難辭其咎。
“可是這些並沒有解釋之前問題的答案。”
“依舊難以理解嗎？”弋陽卷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手臂，手臂內側那明顯的硬化角質層上帶著的特殊紋路讓溫融反應過來：“你是……狂化人。”
“當然！一開始我是人，這是不久前我自己給自己弄的新身份。”弋陽無所謂地笑了兩聲，“是他造就了我們，隨後又造就了那些覺醒的人類。在他還沒有恢複意識成為‘覺醒者’之前，他就是我們全部‘狂化人’的首領了。那是時候，我就認識了他，而闊莫他們……那時候還沒成為‘覺醒者’呢。”
“……你認識他，在他還是‘狂化人’的時候？”溫融一下就懂了。這個弋陽竟然比闊莫他們認識摩蒔還要更早，然而他們都不知道，還以為他是半路加入的。
“沒錯！我遇到他的那個時候，他雖然意識還沒怎麼清醒，可他依然救了我。從他救下我的當下我就在心底發誓，要一輩子侍奉他，把他當成我的神明一樣來膜拜。你知道嗎？我一開始，可是整個‘狂化人’大軍的軍師……他們比後來注射了疫苗之後清醒過來的家夥們要好太多了……有著嚴格的紀律和等級壓製力，不會背叛也不會勾心鬥角，彼此之間不會因為隔著肚皮而充滿算計。”
溫融聽著聽著覺得有點兒奇怪，這家夥……好像很懷念那個時候啊。也是，不然他不會到了安穩年代還自己把自己給改造成了‘狂化人’，在他心裡，他自認自己和他們是一個族群。
“我們數量龐大，本該如此演變下去，取代人類成為新的種族。然而有一天，他突然離開，失蹤了……我帶著大家夥兒滿世界地找他，找了好久終於再度找到了他，而此刻的他已經成為了‘覺醒者’基地的一名領導人。他，變了。”
這才是‘變了’的真正含義。溫融徹底明白了。
“他恢複了理智，和那些人類混在一起，幫著他們抵擋自己從前的族群。他還為他們提供了‘覺醒’的力量，幫助他們擁有能夠匹敵對手的強大實力。”
弋陽現在想起來還是一種怎麼都琢磨不透的語氣，“為什麼？我當時隻有一個想法，就是想要弄清楚到底是為什麼。於是，找了個機會我再度混到他的身邊。可是我重新跟在他身邊，看著他一路付出那麼多辛勞，最後卻被逼著選擇了‘沉睡’，我依舊沒能弄明白他在想什麼……包括現在，我更不懂了。他為什麼明知道自己被辜負了，再度醒過來卻不去報仇，不去奪回一切，不去鬨得天翻地覆，反而……和你這麼個，這麼個……實驗室裡買回去的沒名沒姓隻有編碼的人，躲在那個鳥不拉屎的小地方，過起了家庭生活”
“你到底是有多嫉妒我，才給我加那麼長一串的形容詞？”溫融聽他一口氣說完對自己的描述，還覺得有點兒好笑。
“我不懂，為什麼？！”
“你懂。”溫融打斷他的迷惑，“從你剛剛和我講述他的故事，你的表述中能聽出來，你懂得的。他之所以會這麼做，是因為他……比起自己在意的是更多無辜老百姓的生命，他們的生存，他們的未來。”
正是因為摩蒔身邊這些人都懂他，懂得他的軟肋是什麼，才能拿那些對他們來說無足輕重的東西‘算計’到他。
“你懂得他在乎什麼，所以你也能用他的秘密來布局。弋陽先生，你口口聲聲地在指控彆人逼迫他的時候，有沒有也指著自己的鼻子，摸著自己的良心，問問你……你是怎麼對待他的？”
“什麼意思？”弋陽立馬變臉，有點兒惱怒的前兆。
“……你剛剛講了那麼多，我注意到了一點，你應該是最早知道他是‘狂化人’身份的，還知道他能操控指揮彆的‘狂化人’……那麼，我是不是可以合理地推測，你就是那個將他有可能是‘零號感染者’身份故意泄露出去的人？”溫融理性地發問。
弋陽不等他話音落下就大聲反駁：“不是！”不是，不是！！
“你說的沒有錯……人心才會隔肚皮，人才會背叛，勾心鬥角，算計……當然還會撒謊否認。”溫融再度以目光截住這位倉惶的眼神，“你到我麵前來說了這麼些，是想讓我也像那些人一樣因為害怕而對他做出些什麼嗎？”
“……不會的，你說的這些不會讓我對摩蒔這個人產生一丁點兒的畏縮。相反的，我很心疼他，心疼他在當時那個環境下，四麵楚歌，除了被自己昔日的戰友、同僚盤算，還被你這個，他曾經無比信任的朋友，給算計。”溫融怕自己撐不住心中對伴侶的滿腹委屈而失態，稍微加重了語氣並加快了說話的速度。
“他們那些人是因為權力、利益，而你，你則是為了你心中構建的虛擬社會。你到現在都覺得自己是‘狂化人’的一份子，並不認同如今的環境，這個環境下複雜的種群構成。我有充分的理由懷疑你，你故意放出他的秘密，讓他身邊的那些人起了歪心思，不需要你怎麼推波助瀾，他們自然會聯合起來孤立他、排擠他、逼迫他。這麼做的好處對你來說，是什麼呢？我再大膽猜想一下，是你想用這樣的強壓環境逼迫他想起從前的記憶，對不對？讓他痛恨這些忘恩負義的‘覺醒者’們，重新找回從前。最好是一怒之下在大殺四方，將重新得到安穩的世界再度推回到末世的水深火熱裡。”
“住嘴，你是在憑空瞎想，根本不是我，我沒有出賣過他。”弋陽麵部表情這會兒人已經完全崩裂，這句話幾乎是從他口中嘶吼著喊了出來。
溫融安靜地凝視著他，直到他冷靜下來。
“不是我！”他再三強調，“我沒那麼大的野心想要把人類世界重新推回到末世之中去，我也不會那麼殘忍地對待他。我那麼的崇拜他、尊敬他……哪怕他變了，我也一直在儘心儘力地幫助他。”
“我知道了。”溫融稍微輕輕欠了個身體。他有點兒相信他剛剛的這些話，隻因為這人除了對摩蒔的崇拜、尊敬之外，還有愛慕。如果是真的愛慕一個人的話，再狠心也不會逼他‘去死’。
但他應該還有彆的隱瞞。
“我隻是沒有在那個時候及時勸解他……”弋陽垂下了腦袋，喃喃低語，“在他被爆出秘密的時候，我本應該安慰他的，但是我沒有。因為我確實希望他能夠因此看清周圍那些人的嘴臉，找回過去，放棄他們，和我一起離開，去構建真正的新世界。”
“你沒想到的是他寧願選擇‘沉睡’都沒有恢複原來的記憶。”
“從他恢複了意識和理智之後，我和他就再也沒有過‘心靈感應’了，我們總是會往不同的方向去思考問題。一件事他考慮的是如何最大限度減少人員傷亡，而我考慮的是怎麼樣才能最快取得戰機獲勝。”
“心靈感應什麼鬼？”溫融聽得有點兒不舒服。怎麼回事兒？他家那位和這位還曾有過心靈感應？
弋陽一臉回味地半眯著眼睛想了想：“人類在感染‘狂化病毒’後的交流是靠這裡在交流的……”他特意指了指腦袋，“所以我才說，他們不會勾心鬥角、背叛。某種意義上講，這樣才是高緯度人類的交流方式，靠意識、心靈溝通。由此我才會覺得，或許全員都變成‘狂化人’……這個世界早就按照閣下所設想的那樣，實現維度的揚升，成為新的人類文明了。”
“你當時又不是‘狂化人’……怎麼能和他感應？”溫融這話已經有點兒醋味兒在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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