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紅著臉,好不容易搶回自己手,難為情地問:“可是,這種傳統活動,難道不是要等我回到海底……”
“如果在海底,我會引領你,你獵物,將是有史以來最豐盛,沒有誰戰績,膽敢與你比擬。”雄性人魚毫不羞愧地宣布,“但這裡,不像我戰場,它更像是,你。”
他伸出手指,柔軟地點著江眠心口,“在這裡,你來引領我,珍珠。”
江眠與人魚對視良久,他笑了起來:“那你還不快去池子裡泡著?戲不做全套,怎麼能把他們騙進來。”
不好了,一個小壞蛋在我身上誕生了,拉珀斯著迷地盯著他,無法拒絕這麼可愛指使。
【好吧,】他呼嚕,【玩得開心,毛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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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個不情願——主要是不情願和江眠分開——拉珀斯安置進觀測室,江眠捋直身上製服,戴上防護鏡。研究所那濕漉漉濃霧還沒有散去,對於人魚來說,這也是舒適巢穴一部分,他是不會為了幾個外來陸民而妥協。
至於計劃,就更簡單了,隻需要探看總部那些人對於永生仙水態度,江眠就能單方麵決定他們接下來結局,一如昔日他們是如何決定紅女士結局一樣。
室內彌漫著白霧,經過這些天休整,強大、屬於人魚血統開始在江眠體內複蘇,它使他身體更健康,行動也更敏捷。他曾經嘗試著將腦袋埋進水裡,雖然還不能在水下呼吸,但江眠已經能夠本能般地察覺到富含水氧,於他脖頸側誘人地湧動。
他神遊思緒被打斷了,大廳門廊處傳來嗡鳴人聲。江眠抬起頭,他聽力越來越靈敏,那蜂擁嘈雜討論聲通過寬闊走道盤旋擴散,猶如迎麵撲來了一個喧囂大浪,法比安引導著一批身份尊貴客人,正衝觀測室方向走來。
經過一番布置,觀測室大廳不再如往常那樣空空蕩蕩,按照總部吩咐,江眠在這裡安排了一張用餐長桌。他記得,江平陽曾經說漏過嘴,他說總部首次來視察紅女士時候,就是在她囚牢旁邊安排了一場宴會。想來這次並無不同,那群人仍然保持著看人魚下飯傳統。
人群湧進大廳,江眠看到為首兩人,不由有些吃驚。他不知道拉珀斯是怎麼做到,就在昨日,德國人還看上去形銷骨立,乾癟得馬上就要脫相了,今日再一瞧,他肌肉活像吹氣了一樣膨脹起來,臉色也好看了許多,又迅速恢複成了平時那個高大健壯、目下無塵人類沙文主義者。
這可不像是幻覺和催眠了,這簡直就是重塑了他血肉……
江眠來不及細想,被提線傀儡簇擁執行官一行人,已經離他和拉珀斯不遠了。
法比安伸手,做出近乎顯擺介紹姿態,仔細瞧瞧,他瞳孔便如毫無生氣玻璃珠,散發著僵死神采:“請看,這就是我們此次捕獲到戰利品,來自風暴港王族,被人類學界命名為‘拉珀斯’深海人魚個體!”
執行官是一名年過中旬成熟男子,他一絲不苟地扣著防護服,真空防護帶將他五官糊成了一片看不分明馬賽克。他身後皆是年歲已大,然而老態不顯長者,他們仰起頭,望著水中沉浮飄動,雙目閉合拉珀斯,神情已然不加掩飾地扭曲成了貪婪模樣,就連真空帶也擋不住那股垂涎三尺強烈注視。
江眠眉心一跳,一半是被覬覦惡心,另一半是譏諷了然。
——西格瑪元老,初代永生仙水主要受益人,他們總算按捺不住自己對長壽渴盼與欲求,選擇親自動身,來到西格瑪研究所一探究竟了。
“這就是那頭最強人魚?”執行官入迷地盯著人魚王嗣,對他在水中運動方式嘖嘖讚歎,“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以它研製永生仙水效果如何,你們試過了嗎?”
法比安微微一笑,他朝長桌走了兩步,動作僵硬地拿起桌上餐刀。江眠熟知內情,因此能夠看出,他一舉一動都像是關節鏽澀鐵皮玩偶,充滿了不自然凝滯感,但落在旁人眼中,隻當這是他嚴肅持重表現。
德國人轉身,捋起自己袖口,將鋸齒裝餐刀壓在手腕上,直至蒼白皮膚深深凹陷下去,他才猛地使勁一拉。
血珠頓時四下噴濺,傷口創麵不小,看上去也有了淋漓模糊樣子,然而他表情絲毫未變,依然和善地笑著:“請看。”
眾人紛紛饒有興致地湊上前去,圍在法比安身邊,熱切地凝視著那道深深血口。
痊愈不過在片刻之間,在眾人注目之下,劃開皮肉以可見速度徐徐粘合,發出粘稠輕微水聲。宛如有一隻無法目睹神來之手,拉住了奔流不停時間,使其在一個人身上倒轉逆流。
法比安伸出手,一絲不苟地抹去殘留血痕。他拇指用力揩過手腕,畫出完滿半圓,人們聚精會神地凝視著,看見他肌膚又是光潔如新,沒有半分被刀傷過痕跡。
四周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願意開口,冒然打破他們如臨神跡恍惚。良久過後,法比安眸光無神,口吻自豪地說:“這,就是它效果。”
場上先是響起了稀稀拉拉掌聲,接著,有越來越多人加入了鼓掌叫好行列,須臾掌聲雷動,人們喝彩聲亦是不絕於耳,在高曠廳堂裡,回音波蕩成了山呼海嘯動蕩,仿佛倒灌了一整個喧鬨海洋。
江眠站在玻璃牆旁邊,冷眼旁觀著人們狂喜,人們感慨與慶賀。
他又想起了研究所抓住紅女士那個黃昏,又想起了初版永生仙水研發成功那個清晨,正如命運饋贈早有其標價明碼,他們昔日、今日得到了多少歡欣,來日就要償還多少痛苦。
他心裡天秤,已經有了自己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