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薩迦無故跑出去的那天起,他的表現就一直怪怪的。大海獺時常望著雲池怔怔入神,又在雲池不解回看的時候躲閃目光;像之前那樣,把雲池抱在懷裡睡覺時,亦不如以往安分,總要不自在地挪來挪去,一會扭到這邊,一會扭到那邊,好半天才能安穩睡下。
……雖然在扭的過程中,始終不肯撒開雲池就是了。
真是奇怪啊,雲池捏著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沉吟。
是生病了嗎?不像啊;是最近的飲食不合口?他早上還吃了一大碗牡蠣粥呢;是島上出了什麼問題?那就更不是了,如果島上出了問題,薩迦可不會悠哉悠哉地坐在這裡,和一條沒織完的圍巾較勁……
雲池也嘗試過打直球,主動向薩迦詢問原因,可大海獺隻是支支吾吾地用借口遮掩,始終不曾明說。
少年思來想去,得出一個結論:倘若是什麼嚴重的難題,那薩迦的態度肯定會比現在沉重的多,所以,他煩擾的肯定不是什麼大事。
想明白這一點,雲池就不管了,反正人際交往的時候,總得給對方留出點個人空間,誰還沒有個小秘密呢?
他複又愉快起來,拍著滿溢陽光的木地板,笑吟吟地招呼薩迦:“薩迦,快來,我給你梳毛!”
自然,雲池現在還沒拿到梳子,鑿刻梳齒這麼細致的活計,他同樣沒有足夠專業的工具去完成。他說的梳毛,也就是用十根手指頭,像犁地一樣扒過薩迦濃密豐厚的白毛,把大海獺細細的捋過一遍。
通過這麼多天的相處,他已經發現了,薩迦並不是不喜歡其他人的觸碰,他是太喜歡了,甚至喜歡到了有些不習慣的地步。睡覺就不用提了,平時和雲池在家,他走路要挨著雲池,坐下要擠著雲池,雲池在廚房裡做飯,他要把大腦袋搭在雲池的肩膀上,用熱熱的鼻息和嘴邊毛毛的胡須,來回蹭雲池的耳朵及臉頰,乃至出門的時候,雲池還要坐在他的背上。
除了捕撈牡蠣海膽的時候,薩迦不會讓雲池跟著一塊下海,平日裡,雲池很少離開過他的視線範圍。
這麼粘人,怎麼會討厭觸碰和撫摸呢?
海獺聽到了雲池的召喚,他默默從床邊抬起腦袋,望著自己的人類幼崽。
梳毛,你要給我梳毛?
薩迦哀怨地瞅著雲池,不,不要梳毛,梳毛隻會讓事態變得更加複雜艱難……
“快來嘛!”雲池再拍拍地板,試圖用義正辭嚴的語氣來掩飾自己的司馬昭之心,“不要擔心!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正是因為你這麼說,所以我才覺得不妙。
隻可惜,想法是想法,身體是身體,薩迦的身體很快屈服於雲池的請求,背叛了思想,毫無骨氣地挪動過去,在雲池麵前的地板上倒成了一大堆。
“……唉,”薩迦沉沉地歎息,“隨你怎麼弄吧。”
望著一整隻可以任由自己為所欲為的大海獺,雲池雙眼放光,果斷伸出手,先在薩迦的腦袋上揉了一把。
或許是身為神明的緣故,薩迦的毛發在乾燥時又蓬鬆、又細密,抖一抖,就像流淌著水光的緞子,手感同樣是一等一的好。
雲池拿出擼大狗的架勢,手從頭頂的絨毛裡慢慢捏下去,繞著圓軟的耳朵撓了兩圈,薩迦的尾巴就抖起來了;雲池再繞到前麵,十指張開,陷進脖子下麵的深厚鬃毛,用力梳了幾下,薩迦的身體也開始哆嗦,呼嚕嚕地眯上了眼睛。
雲池忍著笑,手指當做梳子,在薩迦寬厚如小山的脊背上刮來刮去,將雪亮的毛發犁出了許多細細長長的溝壑,梳完兩三遍以後,再用掌心依次揉散,把滿背的長毛像水波一樣攪得晃動不休。
薩迦哼哼唧唧地躺在陽光裡,四肢平鋪,完全在雲池手底下融化成了一灘獺餅。等到雲池推推他,示意他翻身,大海獺才懶洋洋地從地板上滾過一圈,一點也不遮掩地衝少年露出自己的肚腹。
嗚嗚,太舒服了,我剛才在擔心什麼來著……
雲池才不管他在腦袋裡苦苦思索什麼事,抓過大爪子,對著涼涼的肉墊就是好一陣捏揉。
搓完肉墊,繼續搓毛絨絨、軟酥酥的肚皮,薩迦的胸口發出快樂的隆隆聲,後腿的腳蹼也不由自主地開始輕輕拍打地板。他如饑似渴地感受著雲池的撓動和愛撫,享受他開心的笑容,他對自己這身毛皮的喜愛……
過去無數個年頭,在萬籟無聲的孤嶼,在酷寒漆黑的夜晚,在那些他心靈虛弱、身軀殘損的時刻,薩迦無數次渴望有人對他做這樣的事,渴望能有一雙手,溫柔地摩挲他傷痕累累的脊梁,暖和他冰冷的掌心,跟他說話,對他笑。他想得心口都泛起難耐的疼痛,他甚至暗暗嫉妒能夠得到這一切的人或神——儘管這聽起來既絕望、又可悲。
以至於此時此刻,雲池徹底把他搓成了一張毯子,平平地攤在地上,一覽無餘地暴露出他全部的弱點和要害,薩迦都甘之如飴,隻希望雲池永遠不要停下……
哦,好吧……他停下了。
沒有梳子,梳毛就成了一件純粹的體力活,縱然雲池最近的力氣大了不少,可還是累得氣喘籲籲,雙臂酸痛,慢慢地住了手。
薩迦來不及失落,雲池就整個滑倒在了海獺毯子裡,心滿意足地躺在了薩迦的肚皮中間,緩緩沉進了毛絨絨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