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烏托邦(四)(1 / 2)

他與它 蓮鶴夫人 7787 字 7個月前

“你反悔,我也可以反悔。”天淵說。

顧星橋照舊盯著頭頂的白色金屬壁,仿佛那是他當下唯一願意做的事情。

“反啊,”他說,“隨你的便。”

這下,天淵是真的感到困惑了。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人!就在剛才,他還被自己提出的交易所觸動,踟躕在自我毀滅,與求生的**之間,但是眼下,他又變成了這樣一副無動於衷、麻木不仁的樣子,仿佛之前的動搖不過是短暫的幻覺。

“你如果真的不在乎我提出的交易,那你就不該終止自爆的過程,”天淵狐疑地說,“這不合邏輯。”

顧星橋緩慢地眨眼,語調亦是拖長的怠慢:“人心善變,不懂嗎。”

他承認,有那麼一個瞬間,天淵提出的交易,確實讓他的心頭微微一動。

然而複仇,複仇是血釀的苦酒,隻對快要渴死的人起效。那麼,他究竟是即將渴死的人,還是已經身心具腐,隻是憑著一腔慣性遊蕩的行屍走肉?

顧星橋想不通。

他沒有退路,沒有未來,隻有窮困潦倒的現在。他的國度狩獵他,他的家園唾棄他,他曾經引以為傲的摯友和支柱……

想到這裡,他必須強迫自己中斷思緒。

惡心不是一種突如其來的情緒,也不是生理上的咽喉攣縮,惡心是一塊粘膩的漆皮,纏住你的神經,就能在那裡摩擦著滑動,使你的眼睛長久融化,舌根深遠發麻。

“複仇是謬論。”他靜靜地開口,卻不是對天淵說話,更像是低微的自言自語,“理論上講,強烈的報複**,隻能證明你還沒有做好麵對新生活的準備,你正在被報複心牽絆,任它熊熊焚燒。”

顧星橋的嘴唇微動,喃喃念誦:“如果你必須離開一個地方,一個你曾經住過、愛過、深埋著你所有過往的地方,無論以何種方式離開,都不要慢慢離開,要儘你所能決絕地離開,永遠不要回頭,也永遠不要相信,過去的時光才是最好的……”

“——因為它們早已消亡。”他遲遲不說最後一句,天淵就從數據流中抓取了那段文字,“柏瑞爾·馬卡姆。”

迄今為止,這是顧星橋一口氣說過的最長的話。講完這些,他就動也不動地躺在平台上,神色遊離地恍惚了很久。

“把我身上的東西取下來。”他忽然說。

他在指使我,指使他所站立的這片空間的主人,天淵立刻意識到了這件事。

這個人類以為他是誰,他居然敢倚仗自身的價值為所欲為?按照我慣常的行為指令,當前,我應該在他身上製造一些充作教訓的傷口才對。

……嗯,不過,這種感受確實十分新奇。漫長的光陰過去,這還是第二個能夠命令我,卻令我懲處不得的碳基生物。

天淵不用抬手,平台上的禁錮便縮回了原處。

顧星橋翻身起來,二話不說,就往門口走。...

天淵困惑地問:“你要去哪?”

“不想跟你在一個屋待,行不行?”顧星橋頭也不回地道。

居然還有這種事!

天淵感受著核心模塊過熱,氣息逐漸急促,連冷處理液的流速都開始加快的稀奇體驗,他明白了,這應當是名為生氣的情緒。

天淵一邊生氣,一邊冷靜地開口:“你預備在屬於我的空間生存,卻不願付出相應的酬勞,對我也全無尊敬的態度。這根本不合常理。”

“我在你手上死了兩次,”顧星橋說,“按照帝國的通緝令,你可以去領兩次懸賞的錢了,加起來是足足的六百克珞晶呢。問帝國要去吧,他們幫我付賬。”

他一腳踹在毫無縫隙的合金門上,聲音不高不低地道:“開門。”

處理中樞進一步疾轉,天淵真的能體會到什麼叫“不可思議”了。

珞晶,珞晶又是什麼開采成本低廉的星間礦脈產物,難道你想用這個打發我嗎,人類?

然而,顧星橋壓根就不搭理他內心泛起什麼樣的波瀾,青年徑直走向筆挺的蒼白長廊。天淵級戰艦的內部構造,恍如一個錯綜複雜的蜂巢,廊橋構結、雲梯交織,數不儘的銀白的蜂房,鑲嵌在星空般的高曠穹頂。

這應當是所有建築師、工程師、物理和生化專家夢寐以求的終極天國,是戰艦駕駛員的夢中福地,然而顧星橋隻是往前走,麻木地往前走,隻要有麵前還有路,他就邁動兩條腿,一直機械地往前走。

我要乾什麼呢,他木然地想,我流落到了這裡,還撿回了一條命,我該感到慶幸嗎?

他對接下來的生活一無所知,即便是新生的嬰孩,也比顧星橋更有方向,起碼嬰兒難受了還知道哭泣,餓了也知道吮吸母乳。

顧星橋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脫離了那個和強大化身對抗的巢室,他忽然就失去了全部的力氣。他想起西塞爾,心中的情感毫無波動;想起憎恨他的家鄉,喊叫著,用最惡毒的話語詛咒他的族人,顧星橋也僅是緘默地眨一眨眼睛。

功勳、名利、聲望,用儘血汗心神打拚所得的一切,如今皆是無關緊要的浮塵了,甚至連他自己也是浮塵,隨便飄到哪裡,無所謂的。

我應該去死的,他聳聳肩膀,那個傻逼化身提到的複仇,隻能讓我產生極為短促的猶豫,我的手臂早就沒有了提刀的力氣,我隻能往前走,哪怕多回一次頭,也會使我承擔無以複加的疲累。

天淵沒有跟上去,實際上,整艘艦船就是他真正的身軀,隻要顧星橋還在戰艦上,他就能隨時感知到對方的坐標和動向。

人類正在走路。

他保持著一個較為平均的速度,邁步在諸多橫空的棧橋上,就像精神和大腦徹底走失了,隻剩下前進的本能管控身軀。

他到底在乾什麼?

天淵看不透這個生命體,他和他之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樣。邏輯不能套用在顧星橋身上,而機械集群內部誕生的意誌化身...

,最怵的就是人類那隨心所欲的機動能力。

麵對顧星橋,天淵居然生出了一股微小的衝動:倘若脫開邏輯,去理解人類的言行,會不會有彆樣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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