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烏托邦(三十)(1 / 2)

他與它 蓮鶴夫人 18137 字 6個月前

行,你們相親相愛,你們牛。

明笙不想管他們了,顧星橋道:“你去處理你的軍團,我去把酒神星上的事完結了。”

明笙終究肅了容色,對他微一頷首:“你去吧,萬事小心。”

時隔數年,顧星橋再一次踏上了母星的土地。重回故鄉,他心中卻全無喜悅之情。

漫長的圍困,對酒神星的生態圈造成了無可挽回的巨大損害,地表的輻射強度超出了平均值的十幾倍,他必須穿戴外接供氧的防護服才行。好在酒神星常年征戰,星間異獸連年不斷地通過裂隙騷擾酒神民,是以建造了大量頗具規模的地下庇護所,應對圍困戰,不至於死到人口十不存一的地步。

天淵號的母體停留在大氣層上方,顧星橋隻帶著天淵,跟酒神民推選出的代表進行談話。

早在他“弑君者”的名號傳出去的當時,酒神星上就有嗅覺靈敏的官員富商,拖家帶口地匆忙離場。他們的政治遠見大大超出平民,縱使並不知情顧星橋和西塞爾的陳年舊事、微秒關係,但他們心知肚明,顧星橋的事必有蹊蹺,他同皇帝的糾葛,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理清的,再這樣下去,酒神星作為雙方撕扯的犧牲品,受到連累委實是必然的事。

能走的全走得差不多了,隻有行動處處受限的酒神民,尚且留在這顆災難深重的星球,等待著他們前路不堪的未來。

坐在地下庇護所的椅子上,顧星橋笑了一下,望著對麵神情憔悴,疲憊不堪的一行人,他的同胞。

“跟我走吧,”他淡淡地道,“留在這裡,也沒什麼意思了。”

為首的中年人定定地看著他,他不是星球總督,但也已經是現存者中最有資格與顧星橋對話的人了。即便生活在以族群為名的行星上,酒神民仍然不能擔任家園的實權性職務。

“是啊,”中年人嘶啞地說,“留在這裡……確實是沒什麼意思了。”

說完這句話,他身後的男男女女儘皆緘默,顧星橋掃了一圈,沒看見一個眼熟的身影。許久,中年人才繼續打起精神,詢問:“您……是怎麼打算的?”

顧星橋調出個人終端,為他們展示他看中的遷移點。

“伽馬星係的43號星區,和酒神星的環境基本一致,尚處於開荒階段,你們可以用第一代星際移民的身份留下,那裡遠離裂隙,無需再擔心星間異獸的威脅,和伽馬聯盟政府的交涉,也用不著你們操心。”顧星橋說,“轉移你們的戰艦是現世僅存的‘天淵’號,可承載人數大約在八十到一百二十萬之間,肯定不能一次全部送走,得分批次,這個你們看著處理,我這邊隻管安頓。”

“我不求你們的報答,我很快要結婚了,也不想你們來打攪我和伴侶的清淨,有什麼事,你們自己內部處理。我坦誠地講,我這次幫你們,無非是為了我的夙願,我不想讓酒神民世世代代都在這個國家當奴隸,把兒女付出去交血稅。這個願望幾乎成了我的執念,所以我非得走這一趟,費這個心思不可。至於不想走的人,我肯定不會強求。”

“你們有什麼問題,現在問吧。”

一般來說,主導了談判的人,會決定這場談判的風格。既然顧星橋如此直來直去,酒神民也不跟他虛與委蛇,直截了當地問:“我們從未聽說過……承載人數達到這個量級的星艦。搭乘它,我們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顧星橋道:“第一,是他;第二,我說了,既然不要你們的回報,自然也不會叫你們付出代價。隻有一點,這件事完了之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天淵不是你們的靠山或者後台。”

酒神民憂慮地交換了眼神,又問:“如果帝國方麵阻攔呢?”

顧星橋看向天淵,力場覆蓋著機械智能的全身,使他就像一個隻有顧星橋能看到的背後靈,天淵同樣跟他交換了一個眼神。

“‘天淵’的級彆,更在‘群星’之上,”顧星橋轉過頭,輕聲說,“如果皇帝不允許,我就熄滅這個星係的恒星。”

鴉雀無聲,一時間,沒有一個酒神民願意開口,質疑這過分譫妄的狂言。

“還有什麼問題麼?”顧星橋問,“沒有的話,就回去統計名單、分流批次,拿上身份證明,收拾好家當。你們準備完了,叫我就行。假如誰不相信,眼見為實,天淵號就在酒神星外頭停著呢,透過大氣,也能用肉眼看到。”

他的態度始終這麼平和,靜得像無風無雨的湖麵,似乎正和一群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說話。於是他對麵的酒神民也大著膽子,喃喃道:“枉死太多人了,你……你完全可以早點來的。”

說這話的人,年紀實在很輕,能在談判桌上扮演的,無非是個魯莽耿直的刺頭角色,專為掀桌子設計。但他畢竟吃虧在年齡小、閱曆少,既不敢頂著顧星橋的名號而上,也不敢真的掀了這張談判桌,甫一開口,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滑到了顧星橋的衣領上,虛虛地避開了他的眼睛。

“你們當時完全可以不說話的,我有沒有叛國叛族,你們一清二楚。”顧星橋敲著桌子,“我也完全可以對這裡不聞不問的。”

沉默愈發尷尬,中年人低聲道:“你怨恨我們嗎?”

“你們怨恨我嗎?”顧星橋反問,“我的答案不變,和你們一樣。”

這下,是真的沒人再接話了。顧星橋站起來,衝他們點一點頭,全當示意,接著,他推開座椅,走出房門。

霎時間,許多酒神民的臉色變了。

明明空無一物,可在青年腳下的地板上,竟緩緩凹陷出一路尖銳的、深深的兩排坑洞,仿佛有一隻透明的大型異蟲,正默不作聲地尾隨在他身後,須爪鋒利,足肢猙獰。

·

酒神民的大遷移開始了,不出顧星橋所料,願意留在這裡的族人所剩無幾,在圍困戰裡幸存下來的人,多半願意走出地下庇護所,踏上天淵號的接引通道。

與此同時,天淵號問世的消息,也像野火燎原般傳遍了附近的星球,數不清的斥候和偵查部隊蜂擁而至,窺探的視線在幾百公裡外閃閃爍爍,企圖掃描到關於這艘戰艦的哪怕一丁點兒信息。

隻可惜,大清洗時代後的科技水準委實拉胯,麵對天淵這種光輝時代的人類科技結晶,不光沒能收獲他的情報,反倒自身在天淵麵前透明得宛如空氣,祖上十八代全被一瞬看穿了。

顧星橋躺在他懷裡,關切地問:“你覺得煩了嗎?”

自從酒神民陸續登艦,天淵就將顧星橋房間所在的一整層封禁了權限。未經允許,其它任何生物不得進出此處,影響他們的私人生活。

“他們不配讓我產生情緒。”天淵麵容冷漠,目光困惑,不明白顧星橋為什麼會覺得他煩了。

顧星橋摸著他的手指:“因為一下來了很多人,天淵號又是你的軀殼……”

“我為人類服役的時候,就已經習慣了運載的感覺,”天淵滿足於顧星橋的親密動作,“運載軍隊,運載武器,運載戰爭……當時比現在吵鬨得多。”

顧星橋突然一翻身,把埋在天淵的肚子上,悶悶地說:“我有點後悔了。”

天淵一偏頭:“怎麼了?”

“星際移民真的是個非常、非常浩大的工程,要持續很久。”顧星橋宛如一個周日晚上的社畜,一想到周一即將麵對的繁重工作,就忍不住悲從中來,想立刻提交辭職書,“像你一出獄,我就拉著你乾苦力一樣……”

天淵的手指愛惜地埋進他的黑發,摩挲著他的發絲,露出一個微笑。

“我是AI,對我而言,這更像是娛樂。”天淵說。“不管做什麼,隻要和你待在一起就行。”

是的,一塊睡覺很好,一塊吃飯很好,一塊散步、閒聊、遛狗很好,一塊工作更好。天淵珍愛顧星橋對他下達的每一個指令,那會讓他有種機心燃燒的狂熱錯覺。

當然,最好的還是他們共同完成的性|愛活動,不過,以防顧星橋責備他的貪得無厭,天淵沒有挑明地說。

一個月後,第一批星際移民的名單遞交到了天淵的數據庫,帝國中央星也終於做出了回應。

“狗皇帝來了,點名要見你。”明笙脫掉了帝國的製服,徹底擺脫了最後一絲束縛,成日跟個小孩兒一樣,把毛豆頂在頭上到處亂飛,“你怎麼說?”

顧星橋站在天淵號的可視化舷窗後,遙望帝國的壓境大軍。

他來這裡的次數不多,這會兒,一啟用“可視”的功能,巨大的晶體麵上,頓時衝刷出瀑布般的數據情報,將對麵鋪開陣仗的艦隊群分析得跟篩子一樣,武器庫的底牌都徹頭徹尾地羅列出來了,應對方案亦緊隨其後。

“我去,”明笙愣愣道,“不講道理啊這個!咱們那時候要是有這技術,還打什麼仗,死什麼人?”

“科技水平差太大,沒辦法。”顧星橋安慰她。

“哦哦,我看看……對麵請求視訊了!”明笙道,“接嗎?”

顧星橋盯著上方閃爍的紅點,他抬頭,看向天淵。

“我可以殺了他們,”天淵說,“隻要你點頭。”

想了想,顧星橋挨近天淵,戰艦化身當即會意,彎下腰,把耳朵貼到他的唇邊。

其實他要想聽,無論隔的多遠,身處何地,都能能聽見顧星橋的聲音,但儀式感也是維係生活的重要一環,天淵的愛覆蓋著最細微的小處,他願意花費這個心思。

“你在看西塞爾的記憶時……”顧星橋頓了一下,“隻是看?”

天淵眨眨眼睛。

“不可能隻是看吧,”他這一遲疑,顧星橋立馬就清楚了,“是不是還做了點彆的。”

天淵承認了:“我比較徹底地破壞了他的生理機能,因此,重塑時也是同樣的徹底。用人類的話說,我等同於在他身上留了一個後門。”

“我明白了。”顧星橋轉過去道,“接通。”

西塞爾和若乾大臣將領的身影,登時出現在視窗前。

“帝國人,”雙方都沒有說話,反而是顧星橋率先打破了僵局,“我很忙,你們有什麼事?”

天淵在旁邊默不作聲地看著,大臣們麵上則難免顯出迷惘之色,因為視訊是單方麵的,他壓根不想讓西塞爾再瞧見顧星橋的臉,是以對方隻能看到黑鴉鴉的一片。

許久,西塞爾勉強笑了一下:“你也是帝國人,星橋。”

最後兩個字,他咬得很重,配合那雙幽深的眼瞳,不由浮現出一種扭曲的親昵,以及親昵蓋不住的不甘怨毒。

“我是嗎?”顧星橋隨意道,“我先背棄酒神星,然後叛逃出帝國,再成了弑君者、人類公敵。前任皇帝的死懷疑跟我有關,現任皇帝的胳膊又是我砍斷的……皇帝,既然你懂,那你來說說,我真的算帝國人嗎?”

明笙沒忍住,率先發出一陣缺德的嘎嘎笑聲。

西塞爾的臉色鐵青,活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很好,”他慢慢地說,“你總能讓我感覺到驚喜……天淵號,聽到這個消息,我才明白你從哪裡得來的反撲底氣。但是不要高興太久啊,星橋,你知道什麼叫蟻多咬死象的,一艘現存於世的天淵號,足以使全部的智慧生命聯合起來,發狂地攫取它的榮耀……”

顧星橋冷冷地盯著他。

“我知道你為什麼敢來這裡,而且不用傀儡,不上替身,你賭我不會殺你,正巧,我也不想再和你有瓜葛牽扯。”顧星橋說,“狗皮膏藥一樣,你來這裡,到底想乾什麼?”

西塞爾嘶聲說:“和我正麵決鬥。”

顧星橋張開嘴巴:“啊?”

西塞爾黯淡的藍眼雪雪生光,他高聲喊叫:“和我正麵決鬥,星橋!你真以為你能擺脫我、忘記我嗎?我要求一對一地決鬥,遵循帝國,以及軍團的規則!你贏了,酒神星和我的命都給你,但假如你輸了……”

他伸出兩隻金屬色的手臂,囈語道:“付出兩隻手的代價換你,我覺得不虧。”

天淵晦暗地注視著帝國的皇帝。

顧星橋覺得,除了報仇,大概是天淵真的給了他太多、太重的愛,以致這些愛全然碾平了他對西塞爾殘餘的恨,現在,他對著皇帝,隻剩下淡淡的煩躁和嫌惡,正如在路邊看到一隻太張牙舞爪的醜陋蟲子,你想踩死它,還得擔心它的漿液要弄臟自己的鞋底。

“我改主意了。我要他完全忘了我,忘了酒神星。”顧星橋無視對麵,轉臉看著天淵,“不用殺他,但是,你在他那裡看到的一切有關於我的記憶,我都要清除得乾乾淨淨,這個行不行?”

明笙吹了個口哨。

“行,”天淵微笑地縱容他,“還有什麼彆的要求嗎?”

“再把他們統統掃走,”顧星橋關掉了視訊,“能不死人是最好了,主要彆妨礙到我們的工作。”

我厭倦了,他想,人不是非得在泥淖裡困一輩子的。你看,愛的反義詞不是恨,因為有時候恨也是一種強烈的愛,愛的反義詞應該是不在乎、無所謂,我無所謂你說什麼、做什麼,也無所謂你這個人,我還有我自己的生活要過。

拉著明笙,顧星橋的步履輕快,兩人討論著今天待處理的事項,聲音漸行漸遠,逐漸消失在長長的回廊之下。

·

鬥轉參橫,為酒神星移民的這趟旅途,他們花費了近乎五年的時光。

這是一段不算很長,也算不得很短的距離,顧星橋和天淵安置了所有想離開的酒神民,然後才離開伽瑪星係,繼續他們的航行。

或許西塞爾最後的威脅沒錯,天淵的問世確實會驚動任何一個成規模的星係勢力,但目前為止,對於大多數生命而言,天淵還是一個飄渺無端,類似幽靈船的傳說。

既沒有實證,也鮮有親眼目睹的人——就連酒神民,也隱姓埋名地生活在坐標未知的行星上。顧星橋用一小部分光輝時代的科技產物,不僅向伽瑪星係的聯盟政府換來了一顆星球,同時換來了他們的緘默。

明笙與其他離開帝國的老友,也分彆被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不過,明笙是裡麵最穩定不下來的那一個,她嘴上說以後不想折騰了,該找個地方,包兩個可心稱意的美人歡度餘生了。實際上,沒過多長時間,她就又狗狗祟祟地跑來找顧星橋,問他想不想當星際巨商。

“乾嘛?”顧星橋好笑地瞥她,“待不住了?”

“你知道嗎,”明笙嚴肅地說,“我應該當個大壟斷商的,大壟斷商,星橋,那可是大壟斷商啊,難道我不應該擁有這樣一個驚世絕豔的身份嗎?你說,我不該嗎?”

顧星橋:“……我反正沒看出這個鬼身份驚世絕豔在哪兒了,不是,你是不是喝多了?”

明笙不顧天淵的死亡視線,捏住他的肩膀,大聲詠歎道:“啊!冒險、財富、廝殺、鮮血!這才是我該過的人生,你知道的顧星橋,有一種鳥,生下來就是關不住的,自由的光輝,即使不從它眼睛裡露出來,也要從……!”

“好了好了好了!”顧星橋實在拿她沒辦法,“我投、我投行了吧?你要什麼,我投!”

於是,他身為“未來大壟斷商人”的幕後金主,讚助明笙起步輕型星艦一艘,防備武器若乾,稀有貨幣礦石大把,說完了經常聯係按時相約的客套話之後,便目送她加速遠去,開啟了嶄新的星海之途。

其實她說得沒錯,有些女人天生就是尖銳的刀鋒和詭譎的騙局,她們會參與暴力,縱容欺詐,樂於在血腥的泥濘中賺取金幣。顧星橋也隻能為明笙將來遇到的對手,獻上真誠的祝福和惋惜了。

在宇宙航行的第六年,顧星橋送給了天淵一枚婚戒,珞晶材質,他親手做的。

“我想,我畢竟是個酒神民,”顧星橋對著呆呆的天淵做了個鬼臉,“結婚的話,還是按照我這邊的傳統來吧。從黎明到黃昏,新郎新娘得大醉上三天三夜……”

天淵欣喜若狂,高興得快要冒泡,結果就是,顧星橋還沒來得及醉上三天三夜,就先和結婚對象衣不蔽體地在床上廝混了一天,又一絲|不掛地翻滾了一天,接著神誌混沌地癱軟了一天。

“酒喝多了對身體不好……”事後,天淵心虛氣短地替自己辯解,“但是多運動,多出汗,對身體是很有好處的……”

身為體質迥異於常人的酒神民,顧星橋不想說話,他生氣地往天淵臉上拍了個枕頭,無名指上的珞晶戒指熠熠生光,紅如寶石,豔若玫瑰。

儘管天淵早已把他的權限升格為“配偶”,又讓顧星橋擔任了彌賽亞條約的職務,但在天淵心裡,人類親手送出的婚戒到底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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