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烏托邦(三十)(2 / 2)

他與它 蓮鶴夫人 18137 字 7個月前

這使他的亢奮和纏人一時間達到了全新的高度,更何況,機械生命的亢奮纏人,沒見識過的人根本不知道有多棘手。天淵加倍地黏顧星橋,不停地親他,抱他,狂熱地在他身上鑽研、挖掘每一個新的反應——他恨不得吸著他的舌頭過日子。

而且,天淵不再遮掩了,過去還沒有確立關係的時候,他不好在顧星橋麵前展示自己對戰艦的絕對控製能力,可眼下,顧星橋連跑都不能跑——他竄出去沒多遠,從地麵延伸出的柔軟金屬條就把他的腰和腿纏住了,叫他寸步難行。

顧星橋開始懊悔,談戀愛談了六年,是個人都該走進老夫老妻的相處模式了,早知道天淵會興奮成這樣,他就該等到三十年後再送這個婚戒。

他必須聲明一點:他愛天淵,並且這愛貨真價實,絕不虛偽。但再這樣下去,天淵真得把他盤禿嚕皮不可。

他得個辦法才行。

一天晚上,氣氛放鬆的晚上,顧星橋無意間想起一個問題:“對了,你還記不記得……”

他一張嘴,天淵就銜住了他的下唇,百般糾纏地黏著他,幾乎要用舌頭去數他的牙齒有多少顆,並且是從裡到外地數。

“嗯。”天淵含糊地說。

顧星橋:“……”

顧星橋深深地吸氣,好不容易找到空隙,才費力地推開他,輕斥道:“嗨!說正事呢。”

天淵轉而有一下,沒一下地親他,嘟噥著說:“嗯。”

“那個迷宮,你是怎麼處理的?”顧星橋好奇地問。

這應該算是天淵的黑曆史,他早就把那片區域,他精心炮製的惡城,劃到了“廢棄”的範圍,因此回複:“我封起來了。”

“封起來了……”顧星橋思忖,“那地方很大嗎?”

天淵眉頭微皺:“不是麵積的問題,我建它的初衷,是為了觀測活物求生的姿態,在建成之後,就切斷了它和艦身的聯係,因為使用獨立區域觀測到的過程和結果,都會更客觀。”

顧星橋腦門上,好像有個乍然大亮的小燈泡,發出清脆的“叮”一聲響。

天淵說:“那個地方,我在考慮合適的替換空間,處理起來會相較麻煩一點。”

顧星橋笑嗬嗬地說:“麻煩的話,就先放到那吧,也不用急。”

完了第二天,他就支開天淵,充分利用對方遛毛豆的時間,根據地圖,馬不停蹄地跑到了迷宮跟前。

天淵時刻注意著他,見顧星橋跑向迷宮,也權當他是好奇心作祟,直到他的人類打開迷宮大門。

站在草地上,天淵的瞳孔凝視著虛空,溫和道:“星橋,這樣很危險,彆……”

然後顧星橋鑽進去了。

天淵神情一僵:“星橋?”

然後大門關上了。

天淵瞳孔地震:“星橋?!”

顧星橋聽到了鋸齒扭動、轉輪摩擦的轟鳴,以及機械異獸磨牙剪爪的詭異嘶吼,四周一派黑暗,唯餘一點昏暗迷蒙的白光,照亮了他前方銅質的斑駁高牆、鏽蝕地麵。

空氣中彌漫著金屬的氣味,或許是閒置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緣故,他倒是沒聞見屬於碳基生物的血腥氣。

不錯,顧星橋十分滿意,真不錯。

人們總說距離產生美,這話倘若當真,他日日夜夜跟天淵零距離、負距離接觸,沒醜成鬼,已算是萬幸了。他務必需要一點喘氣的空間,不要被天淵的密麻羅網絞成窒息才好。

這個地方如此空曠,沒人籠著他,抱著他,貼著他,清淨,實在是太清淨了……

當然,這個清淨不會持續很長時間。

“星橋!”天淵神情緊繃,眼睛都睜大了一圈,他急急忙忙地飛掠過來,全身發著瑩瑩的光,是全息影像,“你不讓我進來,為什麼?”

顧星橋坐在地上,背靠大門,有氣無力地抬頭。

“我需要一點……我需要一點空間。”他承認,“讓我能夠感覺寧靜、平和……”

遠方的機械異獸發出連綿起伏的咆哮。

“……還有放鬆。”他麵不改色地說完,“你說這個地方跟你切斷了聯係,那我覺得這裡就很合適。”

天淵如遭雷殛,大受打擊,他失魂落魄地問:“你……厭倦我了嗎。”

顧星橋歎了口氣:“我愛你,在你之前,我從未像愛你一樣愛過任何人。”

天淵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但是!”顧星橋強調,“但是,人的愛是有彈性的,它不像你的一樣,它繃得太緊,繃得時間太長,它就會疲憊,會垮……你能理解嗎?”

天淵點點頭,沉思說:“我明白了,我理解。”

顧星橋鬆了口氣,道:“所以,我不是厭倦你,我是……是有些吃不消了,不管是精神,還是身體……我真的需要時間和空間來緩一緩。”

天淵為難道:“可是這裡很危險,你讓我進來,我先去把機關停了。”

“不用了,”顧星橋捏著鼻梁,“等我這次出去再說吧。”

“你可以跟我商量,為什麼要先斬後奏呢?”天淵鬱鬱不樂地說,“我們是伴侶,凡事應該互相商議才對。”

顧星橋放下手,麵無表情地看他:“不,隻有這件事,我一定要先斬後奏才行。”

天淵想了一下,不甘心地承認道:“……好吧,合乎邏輯。”

這天,顧星橋在迷宮裡放空了兩個小時,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說,一身輕鬆地出來了。

然後天淵進去,將那些耗費數個世紀的搭造的精密機關、布局建築,以及成軍團製的機械異獸儘皆捏成一團,毫不可惜地拋到了太空當垃圾。

再接著,他和顧星橋定下協議,做出了兩個特殊的手環,雙方有誰戴上手環,就意味著誰需要獨立的時間和空間,另外一方便不能打擾。

自然,這個可不能一直戴下去。一天之內,佩戴超過兩個小時,手環的功能就要在當天失效。

有了這個規定,顧星橋的生活確實好過多了。

又過了兩年,天淵親自操刀,為顧星橋換掉了那根人造的胸椎。

當下的科技水準,實在無法與天淵所掌握的相比。利用光輝時代的再生技術,天淵為顧星橋培育、移植了一根排異反應無限趨近於零的骨骼。

“完美,”天淵愛惜地撫摸著他身上的疤痕,“以後就不會再難受了。”

顧星橋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百感交集地笑了一下,輕聲問:“毛豆呢?”

“它睡了。”天淵回答。

時過境遷,毛豆亦從一隻喜歡在人拖鞋上哼哧哈哧扭動的小狗,逐漸長成油光水亮的大狗,到了現在,它臉上的毛發已經開始發白,它老了。

對它,顧星橋和天淵總是有不同的看法。

顧星橋願意為它養老送終,一直妥帖地照顧它,十年如一日地把它當做昔時的那隻小狗疼愛;但是天淵不理解這種想法,他可以替換毛豆的器官和骨骼,甚至可以生成一隻新狗,再為它灌輸老毛豆臨終前的全部記憶——這樣,新小狗就差不多是借屍還魂的毛豆了。

顧星橋無法讚同這種做法,他對天淵說:“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沒有死的痛苦,人何以得知生的珍重?光輝時代的人類,不就是因為逃避了死亡,所以對生命不屑一顧,導致了最後的滅亡嗎?”

“人是人,你是你。”天淵沉聲說。

顧星橋搖頭:“我也是人,不要用人性誘惑我。”

見天淵不為所動,他忍不住歎息道:“不僅是毛豆,我同樣有死的……”

霎時間,天淵勃然大怒。

機械體的神色慣常淡漠,唯有對著顧星橋,他的眼角眉梢方能柔和一點,他會弧度很小地笑,會溫柔地輕輕眨眼,這就是天淵的極限了。然而此刻,他的話尚未說完,天淵的瞳孔便森然如焚,臉孔淒厲得近乎扭曲。

顧星橋真沒看過他發這麼大的火。

“你不會,”良久,天淵硬邦邦地說,“你不會死。”

說完,他轉身就走,躲了顧星橋一整天,顧星橋在戰艦裡轉來轉去地找他,最後坐在長廊的椅子上睡著了。直到翌日深夜,天淵才神色如常地出現在他身邊,像往日那樣用親吻叫醒他,把他緊緊抱在自己身上。

“你不會死的。”天淵輕聲說。

自那天起,顧星橋就很少再提這個話題了。

世如流水,他們在宇宙間走走停停。顧星橋到底拗不過天淵的固執,以及他幾近瘋狂的祈求,比起毛豆,他就像更換零件一樣,率先更換了體內的衰敗器官。

年輕時,顧星橋東征西討,在炮火間過完了青蔥時節,該休養生息的時候,又出了一個西塞爾,一個酒神星,使他心血熬乾。他摸著真心講,假如沒有天淵,他確實是早死早超生的宿命。

見伴侶終於首肯答應,天淵當真快活極了。這些年來,顧星橋就是他的眼珠子、心尖肉。天淵沒有告訴他,他們在宇宙間的遊曆路線並非隨心所欲,他一直在探尋光輝時代的殘留遺跡,他要找到“普賽克之手”,即便隻有意識永生,天淵也要讓顧星橋永遠留在他的手中。

再後來,天淵到底還是遵從了顧星橋的意見。他沒有給毛豆換血、換臟腑,亦沒有采取意識灌輸的手段,卻不知用了什麼顧星橋看不透的方法,奇異地延長了毛豆的壽命。

可惜,再怎麼挖空心思地延長,生命還是不能抵過時間的侵蝕,毛豆離開的時候,已經在他們身邊鬨騰了將近三十四年。

“真是漫長的三十四年啊,”顧星橋說,眼淚從他的麵頰上滑落,滴在毛豆冰冷的,耷拉的耳朵上,“真是漫長的、漫長的……”

他的聲音發顫,再也說不出話來了。見慣了太多生命的死亡,顧星橋心中除了悲痛,尚存許多寬慰。

起碼,它活著的每一天都無比快樂,從生到死,深愛的人總在旁邊相隨相伴,不曾背離,也不曾有缺憾。

不虧的,他想,這就超過許多人的千百倍了,不虧的。

天淵陪在他身邊,他們將毛豆葬在湖畔的小屋子旁邊,那裡的荻花終年勝雪,毛豆最喜歡在湖裡遊水。

顧星橋怔怔地看著夕陽,這麼多年過去,他仍然盛氣如昔,黑發白膚,仿佛天淵為他創造了一個遊蕩的世界,於是,他的時間也在這個世界中停駐了。

“我知道你在找什麼。”

坐在湖畔的碼頭上,顧星橋忽然說。

“嗯。”天淵看著他。

“如果沒找到,你打算怎麼辦呢?”顧星橋轉過臉,和他對視,晚霞漫天,他們的眼眸皆映照著如火如血的波光。

天淵回答:“我會儘我最大的力量。”

顧星橋笑了,他執意追問:“如果還找不到,當初的人類就是把普賽克之手全毀了呢?”

“那就把目標集中在複刻上,我會再造。”天淵毫不猶豫地回答。

“如果重現失敗,當下的資源就是沒辦法支撐你再造一個呢?”

天淵抱著他,沉默了很長時間。

“那麼,你死了之後,我會帶你駛向黑洞。”他說,“我們會永遠懸停在它的視界上,任誰來看,我們都是恒久固定,無法改變的事實。”

顧星橋的視線模糊,他的喉嚨亦哽住了,好一會兒,他才啞聲說:“……可是,就算是你,也會在這個過程中被粉碎成粒子啊!”

天淵低頭看著他,輕輕地笑了。

“永恒和永恒,我總要留下一個永恒的。”他親吻顧星橋的頭頂,“你看,夕陽是不是很美?”

顧星橋抬頭看著天空,果然霞光似錦,爛漫地卷著整片明澈的天空,他流著淚,開口道:“我們……再養一隻小狗。”

天淵無有不應:“好。”

“這次不叫毛豆了。”

“好。”

“也不養金毛了。”

“好。”

“名字你來取。”

“好……嗯,好。”

雪白的荻花隨風簌簌,一隻豆娘展開纖亮的羽翼,在花葉間輕盈騰躍,飛向無邊無際的湖麵,繾綣的夕陽,以及夕陽之後的黑夜、晨光與白晝。

畢竟,這真的是生命中很美,很適合飛翔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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