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法利塞之蛇(二)(1 / 2)

他與它 蓮鶴夫人 8753 字 7個月前

理所應當,四周靜悄悄的,唯有流連的風聲,柔軟地蜿蜒過樹梢葉脈,吹過他的肩頭,嬉笑般地撩起他的短發。

謝凝團團轉了好幾個圈,他不敢離開原來的地方太遠,此時此刻,他仍然懷著刻舟求劍一樣的鴕鳥心態,生怕自己稍微走遠一點,就會錯過重返人間的機會、鑰匙、門……什麼都好。

他當了二十年的無神論者,這會兒急得在心裡求爺爺告奶奶,從祖先有靈求到玉皇三清,連著耶穌天父瑪利亞也一塊求了,慌得手抖腳顫,隻盼一閉眼,再一睜眼,隔間的牆壁就會出現在他麵前。

可惜,現實總是讓人失望。不知道枯等了多久,他唇焦口乾,晚上又冷,謝凝凍得牙關打戰,隻覺得夜風是順著骨頭縫灌進來,一直涼到靈魂上的。

他不得不裹緊身上那件薄薄的外套,坐在地上自抱自泣。

什麼都沒有,手機、水杯、防身工具……謝凝又累又餓、心力交瘁。早前,他還扔了幾條口香糖在背包的夾層裡,那本來是他最討厭的原味薄荷,此刻想想,即使是最討厭的味道,也成了不可望也不可求的奢侈品了,那畢竟是糖啊,關鍵時刻能救命的。

我為什麼要先把背包掛到掛鉤上!

謝凝不由唾棄自己的做事順序,假使他能背著包,眼下不說食物,起碼水是不缺的,那可是800毫升的大容量水杯啊……

現在,他還剩下什麼呢?

謝凝耐著性子,開始搜羅身上的物品,指望找到一點可用的東西。

衣服就不說了,一本8開的速寫畫本,這是有背帶,可以直接斜挎在身上的,因此得以跟著他一塊來到這個鬼地方,上頭還夾著兩支針管筆,再掏空口袋,摸到裡頭尚存兩遝沒用過的衛生紙,除此之外,就……沒了。

沒了。

謝凝真的傻眼。

筆和速寫本固然平時是他的愛物,可到了這會能頂個屁用啊!衛生紙倒是勉強能用在生火上,但他也沒火柴啊,總不能在這個濕得長青苔的地方鑽木取火吧,那跟逆天改命有什麼區彆!

正在謝凝叫苦不迭,凍得牙關咯吱咯吱響的時候,他的頭頂上方,忽然起了亮光。

謝凝吃驚地抬頭,望向天空的位置。

在他的視野內,沉厚的雲層宛如四散離解的飛絮,溶化般片片開裂,逐漸露出天幕上的漫天繁星、皎潔月輝。掙脫了烏雲的遮蔽,謝凝發現,這裡的夜空並不是完全漆黑的,它純淨得幾乎妖異,在星河與明月的映襯下,呈現出豔美壯闊的群青色。

這一幕美得無法言說,謝凝睜大了眼睛,嘴唇亦不自覺地張開,要是他手邊有畫具,他真的可以不吃不喝,直到完全將眼前的一切重現在畫布上不可。

然而,在沉迷的同時,有個念頭也無聲無息、不可忽視地浮上水麵,橫貫在他自欺欺人的妄想當中。

……這不像人間能有的景象,或者說,這不像地球能有的景象。

銀子般的月光照拂在他臉上,謝凝居然生出一種模糊的錯覺。

這光和風一樣,皆是有實體的,就像一隻撫摸著他麵頰的手,令他情不自禁地慢慢閉上了眼睛,神誌一瞬昏沉。

在乍然大放的月色與星彩下,謝凝向後仰、向後仰,最終,他無知無覺地躺在地上,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謝凝是被饑餓,以及嘰嘰喳喳的鳥叫聲吵醒的。

謝凝渾渾噩噩地睜開眼睛,腹中的轟鳴聲大得幾乎蓋過了從四麵八方傳來的清越鳴聲,他坐起來,先懵了一陣子。

我怎麼睡在這裡?

森林鬱鬱蔥蔥,春樹翠葉、青草碧苔,簡直能把人的眼珠子也染成深深淺淺的綠,謝凝迷迷糊糊地坐了片刻,身體突然一震。

臥槽,我怎麼還睡在這裡!

他火急火燎地跳起來,結果十幾個小時沒吃東西,站得太猛,一下頭昏眼花,又栽到地上,緩了一會才好。

“媽啊……”謝凝真是想哭了,“我這是得罪哪路神佛,遭老鼻子罪了……”

但轉念一想,他在野地裡癱睡了一晚上,居然沒有凍死,也沒被路過的野獸咬死吃掉,不說老天庇佑,也是運氣爆表,這才從心裡稍稍升起一點慶幸之情。

心情轉好,空蕩蕩的肚腹就更難忽視了。謝凝左轉右看,望眼一瞧,隻見旺盛繁茂的灌木叢間,竟有星星點點,紅寶石一樣的漿果點綴在裡麵。

他立刻來了精神,身體發軟,那就手腳並用地爬過去,人在饑餓時爆發出的動力是驚人的。

……等一下,萬一有毒呢?

謝凝狗爬到跟前,摘下一顆漿果,又猶豫了老半天,試圖在上頭找到一點蟲蛀的痕跡。可惜這果實美則美矣,表皮卻完好無損,不見一絲鳥啄蟲咬的印痕,實在大有異常。

謝凝的胃裡像是有火在燒,他幾次把漿果湊近嘴唇,總狠不下心真吃一顆嘗嘗。

自然界裡的產物,越是惹人注目得鮮豔,就越是有不為人知的危險,否則那些鳥獸又不是瞎子,看到這麼動人的果實,怎麼可能不吃得一乾二淨。

思來想去,要張嘴,怕被毒得穿腸爛肚;要扔下,卻舍不得。謝凝再三權衡,最後把外套脫下來,撿大而飽滿的漿果摘了一嘟嚕,捧著站起來。

先在這個鬼地方找出路,看能不能找到人煙,實在走不出去了,再吃這漿果。沒毒是最好,有毒的話,就當重開的快捷通道,那也不虧。

想清楚了,謝凝強打精神,穿過蒼翠茂盛的灌木叢,避開樹上垂下的繁密枝條,一腳深、一腳淺地跋涉在厚絨苔草覆蓋的地麵。

煦烈的陽光穿過林海的層層掩映,在每一片葉子上,都透出了青彩欲滴的光斑。林深處的雀鳥也鳴啼婉轉,縱然身體又饑又渴,謝凝仍然駐足聆聽了很久,因為那叫聲實在美妙悅耳,猶如銀雨擊玉,是他從來不曾聽過的動人。

他漸漸覺察出了異樣。

過去,謝凝的家境殷實,父母在一線城市有車有房,不算遠方的外公外婆,家裡是四個大人疼他一個。他打算藝考的時候,媽媽一開始生氣,也挑刺說:“什麼都不讓你操心了,結果還不肯好好念書,想去搞藝術!本來就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你以後怎麼吃得起飯?”

身為蜜罐子裡泡大的獨生子,確實生活自理能力比較差,但隻是比較差,不代表謝凝缺乏常識。

沒看到動物也就算了,這一路走過來,謝凝壓根就沒見過蟲子。

無論是食腐的飛蠓,還是叮人的蚊蟲,或者是螞蟻、蜘蛛、蚯蚓、蟋蟀……什麼都沒有,就連他躺在青苔上睡了一晚,裸露的皮膚上,也不曾產生癢痛紅點。

兩光華斑斕的蝴蝶上下翻飛,迤迤然飛過他麵前。

謝凝嘴角一抽。

……哦,除了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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