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法利賽之蛇(三十三)(1 / 2)

他與它 蓮鶴夫人 7473 字 7個月前

望著人類離去的背影,帕拉斯·雅典娜轉向她的父親。

“眾神之父喲,”她警醒道,“你已經給了那孩子太多的特權,我不相信,憑你的智慧,看不出他心中流毒的仇恨。”

宙斯不以為然地一笑,說:“他不過是個人,沒有一天握過殺戮的刀劍,沒有一天拿過沉重的盾牌,他的畫筆、畫紙,又能做什麼呢?”

“他必然會去尋找地母。”雅典娜說,“厄喀德納進行著悖逆的戰爭時,蓋亞也睜開了一隻宏偉的巨目,隱約地瞧著祂的子孫。”

“神祇的誓言,隻保留他在大地上行走的權利。”神王支著頭顱,說,“你大可以看著他,倘若那孩子向大地之母提出懇求,請祂送自己去到塔爾塔羅斯,那我準許你,使用雷霆的神力劈斷他的腿骨,判處他永生不能再用雙足行走的罪過。”

點點頭,雅典娜領命而去。

“多洛斯呀,你要做什麼去呢?”站在奧林匹斯山的出口,阿佛洛狄忒憂心忡忡地看著謝凝。

謝凝看著女神,笑了一下。他就像初來這個時代一樣,背著畫板,挎著行囊,手中牽著一匹天馬,做好了遠行的準備。

“謝謝你,”他輕聲說,“謝謝你幫我說話,收留我、給我賜福……要是沒有你的支持,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但是現在,我得一個人上路了。”

愛與美的女神盯著他,世上的一切生靈,全要在她的美中失魂落魄,唯獨這個少年的眼神,始終清澈而憂鬱,因為他已經擁有了痛徹心扉的愛,又在心裡裝滿了更美麗的情人。

“那麼,你就保重吧,”阿佛洛狄忒歎息道,“我希望你知道,我在心裡祝福著你的勝利。”

謝凝感謝地低下頭,接著,他踩上馬鞍,跨到天馬的後背,在奧林匹斯的雲霧間騰飛而起,去往大地與人間。

天馬有力地振翅,強風吹動謝凝的發絲,他卻不覺得有多寒冷。他往下眺望,群山猶如起伏的綠波,入海的河流分割陸地,猶如一塊不規則的色板,人類居住的王國濃縮成了小小的拳頭,都城則像散落的白石與珍珠,滾落在一望無際的大地上。

他繼續往下飛,根據一些小神在私底下的傳言,厄喀德納當時帶來的巨大災厄,早已為眾神聯手彌補。被毒液腐蝕的河海,烈火灼燒的山林,全都恢複如初,曾經死去的生靈,也在夢中重新回到人間,因為過多的亡魂會擠垮冥界的宮殿,哈迪斯也同意放他們離開。

天馬在上空盤旋,出於畏懼,不肯離阿裡馬太近。沒辦法,謝凝隻有讓它降落在遠處的山林,然後鬆開韁繩,自己一個人走過去。

四野空無一人,昔日的地宮,早已在厄喀德納的暴動中完全翻上地麵,再也看不到一點他們曾經生活過的痕跡。

謝凝花費大力氣打理的花園,夜明珠的星河,厄喀德納常常盤繞的王座,他親手給自己做的小床,還有地熱的泉水……統統覆滅殆儘,隻剩下一圈袒露在天日下的黑土地,黑得像一枚無光的眼瞳,上麵依稀可以辨認出一個躺倒的人影。那是他中毒的時候,厄喀德納將他放在其中的痕跡。

謝凝跪在地上,輕輕摸著那塊痕跡的邊緣,毒性之酷烈,哪怕過了這麼長的時間,仍然在蓋亞的土壤上殘留。

“蓋亞,”對著母神親手撫過的膏墟,謝凝俯下身體,低聲呼喚,他的音量低得像耳語的呢喃,“蓋亞,請你看見我,我知道你曾經醒來過一次,蓋亞。”

四野萬籟無聲,連風也不從這裡吹過,謝凝彎著腰,他的嘴唇幾乎要與那神性的土地貼在一處,猶如在說親密的悄悄話。

他忽然聽到了呼吸的聲響,由遠及近,飄蕩在山林、河溪、曠野、十萬座連綿不絕的大山當中。它離得那麼遠,好像隻存在於“天涯海角”的概念裡;又融得那麼近,似乎就在謝凝的骨血與頭發中起伏。

“我從沒睡著過,我從沒醒來過。”呼吸過後,一個聲音說,“我就在這裡,從沒離開過。”

謝凝再抬起頭,看見百川如黛、青空似洗,“她”化作側臥的山嶽,橫貫在藍紫色的大海上。

此世再無比她更醜陋不堪、更美豔光耀的母親,她臃腫累贅的肚腹,孕育著“初始”與“終末”,可那線條同時曼妙得使人流淚,勝過一千一萬條婀娜狂舞的狐狸,一千一萬縷糾纏流連的春風。

原初的母神,萬物的生育者,蓋亞。

她半睜著一隻天穹的左眼,半閉著一隻四極的右眼,含糊地說:“我知道你為什麼來找我,我也知道你想做什麼……”

謝凝隻看了她一眼,就把臉側了過去。

他不過是個人類,無法承受這麼龐大巨量的美麗——比起愛與美的女神本身,蓋亞的美是全然的無序與混沌,足以叫任何理智健全的個體徹底瘋狂。

“我不是來找你救厄喀德納的,”謝凝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說,“我也不是來求你送我去塔爾塔羅斯的。”

“我知道。”蓋亞說。

謝凝一愣:“你知道?”

“我還知道,你是從哪裡來的。”蓋亞睡眼惺忪地低語,“你是萬萬年後的人類,軀體承載著躁動不安的靈魂,那個時代諸神遠去,幻異的光輝亦徹底消弭……你觸碰神、經曆神、與神交鋒,並且愛上一個神,但你是曆史的旁觀者,因為你見證了神話的衰亡。”

說到這裡,地母的眼睛稍微睜大了一分。

“現在,你要與一位神明對抗,嗯,福玻斯·阿波羅……年輕的新神,勒托的兒子,赫利俄斯離去後,就是祂接管太陽的金車。”蓋亞說,“你贏不了,沒有絲毫勝算,可我知道你心裡的打算,正因你是這樣一個旁觀者,所以你要畫出眾神衰落的光景,終結宙斯循環往複的統治。”

謝凝沒有回答,蓋亞一語道破了他的想法,在他心裡升起無邊的惶惑,他唯恐母神否決這個念頭,打破他複仇的幻想籌碼。

“但是,我為什麼要幫你呢?”蓋亞話鋒一轉,問道,“按照你的計劃,天上地下,沒有哪一位神祇能夠逃出你的裁決,哪怕是我也不行,即便是卡俄斯也不行。作為記敘者,你要終結神話的時代,將世界帶向那個你熟悉的未來,那個擁有‘科學’,擁有‘公理’的未來。那兒沒有神,人類在冰涼黑暗的太空,探索他們的真理……說說看,我為什麼要幫你?啊,千萬不要說,請我看在厄喀德納的麵子上——提豐是我最後生育的小兒子,我亦不曾為祂尋求自由,更不用說厄喀德納,一名旁支的子嗣。”

謝凝把臉轉過來,他在心中想著厄喀德納,堅決地望向地母的眼瞳——無論他在那裡看到了多麼可怖的世界。

“距離你最後的孩子落進塔爾塔羅斯的深淵,已經過去了多久?”他問,“父係的天祇,頂替母係的地祇,又過去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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