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問此間(五)(1 / 2)

他與它 蓮鶴夫人 8779 字 6個月前

劉扶光朝他一笑:“鄙姓劉,觀公子身法,應當是劍修吧?”

“……叫我薛荔就行了,”薛荔的聲音仍是悶悶的,“不錯,公子眼力絕佳,九重宮確是劍修修習所在的地方。”

他不讓劉扶光叫他公子,自己卻不由自主,跟著孫宜年叫起對方公子來了。況且他抱著劍,又用劍,是個人都得猜一猜他是不是劍修,又有什麼“眼力絕佳”可誇讚?可見是完全昏了頭了。

孫宜年在心裡笑得更是天翻地覆,麵上仍然不露聲色,做出個穩重親切的模樣,道:“小棠,下麵氣味不好,你去雲車裡,跟公子說說話。”

得了允準,孟小棠喜不自勝,趕緊一步三蹦地彈到雲車上,朝劉扶光招手:“扶光哥哥,快來,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講呢!”

待兩人走遠了,薛荔才從恍然失神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吃驚之下,顧不得其它,一把揪住孫宜年:“那人……什麼來頭?!”

“跟你說了,是我們兩儀洞天的客人。”拂開他的手,孫宜年矜持地笑道,“兩儀洞天的,客人。”

薛荔這會漸漸冷靜下來,道:“你知他毫無修為。”

“不錯,我知道,”孫宜年道,“但有時候,一個毫無修為的人,比太多有修為的人更寶貴。”

薛荔沉默片刻,冷不丁地追問:“他是妖怪,還是什麼上古異種?”

妖怪麼,不是,人倒確實是上古的人。孫宜年不欲跟他多言,轉而道:“你管那麼多做什麼,自己的事還乾不乾了?”

薛荔道:“時機不等人,你若信得過我,就找個安全地方把人放下,再與我一起去。”

孫宜年不由為難,他築基已臻至圓滿,卻遲遲尋不得結丹的門道,自己也在發愁,理應多探幾個機緣;但師妹性子跳脫,公子雖然能管住她,自己卻沒有自保的能力,若讓他們兩個獨自在外,也是大大的不妥……

正思量間,孟小棠又從雲車裡蹦出來,跑到他跟前道:“師兄,扶光哥哥說了,你想去哪就去,不必在意他,他好久沒出來透透氣,要能多見識幾個地方,那就很好了!”

孫宜年眉目舒展,聽了這話,他打定主意,不再猶豫。

“好,”他轉向薛荔,“那你在前麵帶路,我就幫你這個忙。”

三道劍光拔地而起,一輛小小的雲車緊隨其後,不緊不慢地吊在下方。

孟小棠坐在車上,側頭看著劉扶光,實在難掩心中的好奇心,悄聲問:“扶光哥哥,你……”

她想了想,終究不能直白的問出來,便含糊地說:“你這樣,究竟是誰……把你給害了?”

她聲音再小、再輕,在連種子生根發芽都能聽到的修真者麵前,又算得了什麼?因此外麵三人誰也不做聲,隻是默默豎起耳朵,好奇劉扶光的回答。

劉扶光沉默一瞬,對她笑了笑。

“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孟小棠悄悄問他,他也撐著臉,悄悄地回答孟小棠,好像兩個說小話的孩子,“要算起來,應該是我的……我以前的道侶做的。”

孟小棠張開嘴,呆呆地道:“啊!”

麵和心不和的道侶,隻為利益結伴,或者先前相愛,之後相厭的例子,她見得多了,聽說的更多,可這事居然會發生在劉扶光身上,這就讓她難以置信了。

劉扶光慢慢不笑了,他望著袖口褪色的紋路,眼神難以辯識悲喜,輕聲說:“我和他認識得草率,我那時還很年輕,他卻比我大很多,性格凶狠、一身戾氣,但在人前倒是待得不大自在,所以,他總不樂意用真正的樣子示人,一直用變出來的幻景掩著真身。”

他的目光逐漸望到遙遠的地方:“我和他的聯姻,本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妥協。他出身不好,太多人唾罵他、厭惡他,卻又真誠地懼怕著他。我呢,自小得父母愛重、友人親厚,因此,得知要跟他結為道侶時,我家裡是一百萬個不樂意……”

說到這裡,孫宜年和孟小棠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那塊模糊的碑文,孟小棠咽了咽嗓子,心虛膽怯得要命。她那下腳滑,雖然被動開啟了劉扶光的墓室,卻也將他父親寫給他的墓誌銘摔得粉碎,她幾次怯怯開口,都提不起勇氣認錯。

“……我那時候倒沒想那麼多,既來之、則安之,何況我早對他起了好奇之心,一心想著,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能讓全天下的人把他傳成了妖魔?”說到這,劉扶光啞然失笑,仿佛看到了昔年那個更年少,也更天真的自己,“初見……初見自然是很不愉快的,我家不比他有權勢,他倒覺得我居高臨下,一開始就在施舍他。我好說歹說,花了好大功夫,才逗得他笑起來……”

他說“真身”,那原先這個道侶,便是非人的身份了,孫宜年想,又是妖魔,又有全天下的人唾棄畏懼,也不知那真身到底是個什麼可怕模樣。

“後來,我與他一同經曆了很多事。你知道,同甘共苦過的人,總會生出許多錯覺,譬如他愛我,譬如我在他眼裡,是不一樣的人。”劉扶光微微一笑,雲車蕩開長風,他唇邊那粒小痣,也如一滴搖搖欲墜的淚,在頰邊不住顫晃,“再後麵的事……啊,我大約是想不起來了,畢竟他挖了我的丹田,又接著吞噬了我的真元——畢竟這事太過深刻,我是一輩子忘不掉的。有了這麼難忘的回憶,倒讓其它的事,全顯得可有可無了。”

如此剜肉剔骨的慘痛事跡,叫他用流雲般輕緲的態度,輕輕一口氣吹出來,更讓人覺得驚心動魄。車外一片寂靜,孟小棠結結巴巴地道:“可是,可是……”

她可是了半天,都不知該說些什麼,見到她瞠目結舌的樣子,劉扶光拍拍她的頭,低聲道:“沒事的,已經過去了。現在他死了,我還活著,就這樣吧,我跟他這一生都不必再見了。”

他遭所愛之人背叛,身受重傷,睡在棺中好幾千年,醒來後物是人非,一切全變得與他先前所見的一切不同,這該多麼難受!孟小棠越想,越為劉扶光傷心,不知為何,她的心腸似乎變軟了,以前遇到那麼多觸目驚心,甚至易子相食的悲劇,她都秉持著修真者的身份冷眼旁觀,唯獨遇到劉扶光之後,能引得她心頭悶痛的事愈發多起來。

“扶光哥哥,我……”她鼓起勇氣,正要與劉扶光坦白自己摔壞了石碑的事,就聽外麵傳來薛荔的聲音。

“到了,”薛荔道,“就是這。”

劉扶光隻當她還要安慰自己,笑著說:“我無妨的,你去瞧瞧,看你師兄怎麼吩咐。”

孟小棠一咬牙,被打斷一次,她再難說出什麼,隻得囁嚅道:“那,那我下去了……”

到了下麵,她站在孫宜年麵前,手指頭不住摳著腰帶,麵有慚色,孫宜年知道她內疚什麼,長歎一聲:“你看護好公子就行了,他實則是個不幸的人,心性卻寬厚,不會責怪你的。”

薛荔帶著師弟走過來,讓甄嶽和孟小棠站在一處。

“我和孫宜年有一件要事要做,丟下你們,自然有違師門的旨意,但帶上你們,你們修為不足,未免過於危險。”他直截了當地說,“從這裡開始,你們就跟在我們後麵,不能離得太遠,也不能靠得太近,保持距離,一有要緊事,須得趕快逃走,知道嗎?”

停了一下,他補充:“那位劉公子沒有自保之力,隻要不出大事,你們兩個合起手來,保護他一個人也是夠的。”

先前劉扶光的一席話,叫甄嶽心中仍然難受,他低下頭,默然地不吭聲,孟小棠看了眼孫宜年,見他點頭,自己也點頭答允了。

就這樣,一行人的隊形再度變化,薛荔與孫宜年禦劍在前,剩下三人遠遠地綴在後麵。飛了一路,地圖逐漸引得一行人進入黃沙漫天的漠野。

“等等,”孫宜年放出神識,感應到前麵三三兩兩的黑點,“那不是鬼獸。”

兩個人隱匿身形,將靈息收縮得若有若無,藏在飛舞的沙雲中,薛荔漠然道:“魔修。”

“是魔修,”孫宜年冷冷道,“確定你的地圖沒出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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