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問此間(十七)(2 / 2)

他與它 蓮鶴夫人 10430 字 6個月前

劉扶光撐著手臂,慢慢坐起來,晏歡非常想幫忙扶起他,或者把他抱在自己懷裡,但他不敢,因此隻能跪坐在旁邊,把手裡的碗遞給病患。

倘若有旁觀者在場,這個景象應該是有點好笑的,本應高高在上的龍神,此刻卻像一個儘職儘責的仆婢,在床邊無微不至的服侍。可是,在時間不長的就職過程中,能有幸被選中,來到這裡充當侍從的魔修都知道,無論在什麼時候,都不要多瞧至尊的道侶,除非你不再想要自己的眼睛,或者命。

藥極其苦,為了調養身體,除了寡淡無味的靈露,劉扶光也不能吃其它的食物,好在被晏歡不加節製地放血喂了一段時間,臉色不再那麼白得近乎透明了。

見他眉頭不皺地喝完了藥,晏歡用一隻手接過藥碗——他掌心的觸須頓時開裂,貪婪纏繞在劉扶光的嘴唇挨碰過的地方,發狠舔舐了太多下,微不可察的碎裂聲中,龍神直接將這隻玉碗嚼碎了,渣都不剩地卷進了身體裡,另一隻手則順勢遞上了一圓玉雪可愛的精致青瓷盒,裡頭盛滿了琥珀般鬆脆金黃的蜜糖塊,馥鬱的蜜香猶如融融的陽光,直聞得人心裡暖洋洋的。

“吃點糖吧,”卿卿,采用夫妻間的昵稱,晏歡暗地裡這麼叫他,喊得自己心尖都發顫了,他低聲下氣地哄道,“藥苦得很,吃點糖,糖甜甜的呢。”

過了很久,劉扶光沒有反應,正當晏歡失落地以為,他今天也依舊不做回應的時候,青年略微瞥過眼神,生澀地伸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在瓷盒裡輕輕一撚。

晏歡登時大喜過望,若他的龍尾也露在外頭,非得拚命地搖起來才是。他忍住了還想說些什麼的念頭——為了防止劉扶光感到厭煩的情緒,他規定了額度,一天之內,儘量少跟對方說話。

“好好好,你專心休息,想要什麼,就摸摸旁邊的鈴兒……或者看一眼也成,”他抑製住喜悅之情,瞧著劉扶光將那粒糖默默地含進嘴裡,真比自己吃了一海的糖還甜,“我、我先走了……明天吃藥的時候,我再來看你。”

其他人分彆,都用一步三回頭來形容,換成晏歡,隻怕一步十回頭也不止。

他把糖盒放在床邊,戀戀不舍地走出龍宮之後,本想再鑽研鑽研,究竟什麼才能引起劉扶光的興趣,就在這時,一名作為使者的魔修走上前來,在寬大的衣袍下,他怕得腿肚子直抖索,但他還是強忍著恐懼,哀告道“至尊,小人……小人來請至尊赴宴,若能承蒙至尊賜教,實乃三生有幸……”

赴宴?

晏歡苦苦思索的心念不停,連一個眼神也不曾賜予使者。

他準許一部分魔修住在這裡,不過是因為劉扶光缺少服侍的人手,而他一天中能夠進出寢殿的次數,又十分有限。

選擇這些魔修,一則就近取材,二來呢,倘若他將正道的修士,或者普通人拉來龍宮,就不能隨手順心地碾死了,那樣的話,劉扶光必然要動氣,索性找來這些不管怎麼殺,都可以算做好事的魔修,用起來才方便。

定位在消耗品的螻蟻,還想請他赴宴。

晏歡漫不經心地想,要是再過三息,使者還不逃走,他就讓他的皮從頭到尾地剝落下去,再倒吊起來。少了人皮的阻攔,血在肌理上倒流的情狀便如細密梳齒,那確是有幾分意趣的。

使者接著顫巍巍地道“……朝樂師祖又有言,他能為至尊分憂解難……”

晏歡一頓。

“他能為我分憂解難?”

自從蘇醒負日以來,這是他對魔修說的第一句話。

使者瞬時抖如篩糠,啞著嗓子,哆哆嗦嗦地叫喚“是、是!”

晏歡略一頷首,下一秒,他已經置身於安置魔修眾部的偏殿,視那一殿珍奇稀罕、熱香撲鼻的珍饈美食於無睹,徑直走向上座的主位。

“誰是朝樂,”龍神開門見山地道,“跟我說你的辦法。”

滿殿原來熙攘喧鬨的魔修,此刻好像死了全家一樣安靜。過了片刻,一名容貌姣好的魔修站起來,捧著裝盛精美佳肴的金盤,鼓起勇氣,挨近晏歡。

“至尊,請、請先用點膳食……”

晏歡的眼神分不出冷漠還是木然,他的九目轉了半圈,將殿內的琳琅杯盞、百米長桌儘收眼底。

他忽然笑了。

“怎麼,”俊美無瑕的神明露出笑容,“原來,這些都是給我享用的?”

見他乍然一笑,場上諸人無不心神迷醉,長鬆一口氣。捧著盤子的魔修更是歡喜,急忙道“沒錯、沒錯!至尊請用,這些都是……”

他話未說完,美麗的笑容還在麵上停留,身體已經齊刷刷地沒了一半。

當然,不止他一個,處於晏歡右手邊的上百名魔修好手,身子瞬間全剩了半邊!

腥血濺如熱泉,這下,多餘的人總算是知曉跪地求饒的道理了。

“我呢,正在給我的道侶治病啊。”盯著自己的指甲,他似乎在自言自語地呢喃,“他身子弱,我每天給他熬藥,連眼珠子都不敢移開一下,就盼他快快好起來。隻要他氣色好,我的心情就好,隻要他能健康地下地走路,我死了也是甘願的。哪怕被你們這群蠹蟲打攪,都可以抬手放過。”

晏歡抬起眼睛,神情森冷。

“可是藥很苦,治療的過程很難受,除了苦藥,他僅能喝一點點靈露,我隻恨自己不能替他受過。到今天,我終於哄得他吃下一顆糖,我真高興啊,高興得不得了,差點把心都給脹破了。”甜蜜的回憶終止,他麵無表情地望著下麵的活物,“話說回來,他正在吃苦,你們又在做什麼?這麼多山珍海味、玉饌佳肴……你們好有福氣,是不是?”

“是”字尚在半空中回蕩餘音,宴席上的菜肴,已經不見了。

餘下還活著的魔修,肚腹驟然爆得滾圓。按理來說,求道長生、享壽千年的修士,是不會被幾盤菜脹死的,但他們張開嘴,菜油肉粥便混合著仙酒,滔滔不絕地從七竅中噴湧出來,肚皮也薄如一張宣紙,幾乎吹彈可破。

道號朝樂的魔修,已經嚇得呆滯了,他知道,在一眾下場淒慘的同道裡,自己暫時沒有事,是因為晏歡還需要他的答案。

他連滾帶爬地竄到晏歡腳下,拚命叫道“至尊息怒、至尊饒命!卑下鬥膽揣摩了您的心意,這才與您獻策……”

“重點。”在淒厲的慘叫和哀嚎聲裡,晏歡輕聲說。

朝樂的腦筋極速轉動,他急忙道“至尊恕罪,卑下隻是想,仙君不樂意接受您的禮物,是不是因為、因為……”

他咽了咽喉嚨,拚儘生平的勇氣,賭了一把氣運“……因為您的禮物隻出自您自己的喜好,而非仙君呢?”

晏歡一愣。

朝樂索性一股腦地說了下去“就是……您的禮物千好萬好,但都是從您的角度,覺得仙君會喜歡的東西,有沒有可能,在仙君的心中,並不覺得那些很吸引人呢?”

晏歡喃喃道“可是,雜書和戲劇,明明是他……”

他一下不再言語。晏歡驚覺,人心易變,何況六千年過去,他們都變化成了和過去截然不同的性格,對劉扶光而言,過去的愛好,的確再難有什麼吸引力了。

晏歡已經竭力在學了,他儘可能地喜劉扶光所喜,站到對方的角度看待問題。然而在這方麵,他就好比盲人學畫、聾子唱歌,摸索得異常艱難,到頭來,還不如一個外人看得透徹。

那麼,什麼才是真正可以吸引劉扶光的?

晏歡沉思良久,倉促間,答案如同破開雲層的閃電,砉然照亮了他的思緒。他驀地大喜,從座椅上急切站起。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真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如此顯眼的答案,可恨他先前怎麼不曾想到!

臨走前,他心不在焉地對朝樂丟下一句“你很好”,便像一陣狂風,匆匆刮向了劉扶光的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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