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紈絝兒子(七)(1 / 2)

“賬本真的有錯嗎?是不是大人看錯了?我看大人年紀也不小了,老眼昏花也是常有之事。”烏縣丞笑著說道。

邵瑜回望著他,說道:“若說老眼昏花,倒是烏大人看起來更年長,在這清寧紮根,如同那水裡的王八,活了千年萬年。”

“你!”烏縣丞被罵做王八,當即伸出手指指著邵瑜。

邵瑜也沒有半分害怕,依舊盯著他。

烏縣丞眼珠子一轉,立馬說道:“你說自己是上頭派下來的縣令,你就是嗎?此地山賊眾多,我看你倒像是不遠處烏雲寨的當家的,你殺了邵大人,搶了他的官印。”

邵瑜聽了這話,倒是一樂,烏縣丞倒也機智,立時就想出了這主意來,借著山賊的名頭拿下邵瑜。

邵瑜問道:“烏縣丞姓烏,烏雲寨也有個烏字,烏大人還認得烏雲寨的當家的,是否烏縣丞與烏雲寨是一夥的?”

烏縣丞聽了臉上有一瞬間的異樣,但很快就恢複正常,斥責道:“一派胡言,你這是在侮辱朝廷命官!”

但他的這一絲異樣,還是被邵瑜捕捉到了,邵瑜心下猜測著,說不得這烏縣丞,真的跟烏雲寨有牽連。

“烏縣丞都能說朝廷命官是山匪,我說說烏縣丞和山匪有關係,你就急了?”邵瑜問道。

烏縣丞立馬道:“我說你是山匪,你就是山匪!”

烏縣丞此時滿臉無所顧忌,因而縣衙裡的人都是他的人,他隻覺得今天收拾一個邵瑜,還不是手到擒來。

烏縣丞是本地人,他也不想離開清寧縣,因而他也做不成縣令,最高隻能做到縣丞,烏縣丞在本地待了數十年,根深蒂固。

而前頭朝廷也派了好幾任縣令過來,這些人一開始也都想要將烏縣丞壓下去,隻是很快就被現實折彎了脊梁,甚至還有人險些丟了性命。

也正是因為得到了教訓,所以這幾任縣令,最終都向烏縣丞妥協,隻盼著越快調任越好。

烏縣丞此時還不想要邵瑜的性命,隻想要向前幾任一樣,給他一個教訓,讓他知道彆亂來。

但邵瑜此時卻沒有向前幾任那樣屈服,而是說道:“如果你說什麼就是什麼,那你還不如將這桌子說成是金子,這樣我們所有人就一世無憂了。”

烏縣丞隻覺得自己似是被邵瑜嘲弄了一般,當即罵道:“你不要裝傻充愣!真的想死是不是?”

邵瑜立馬做出一副十分驚詫,說道:“哦,原來大人沒有點石成金的能力呀。”

烏縣丞太陽穴突突跳動著,他原本隻是想給邵瑜一個下馬威,此時倒是真的想取了邵瑜的性命。

此時掌管縣衙內那些巡捕的縣尉,已經默不作聲的站在了縣丞身邊。

烏縣丞見這情形,對於殺邵瑜這事,又多了幾分把握,隻是殺人容易,但難的是後續的控製,今天發生的事情,看到的人太多,就算想要遮掩下去,恐怕也不是那麼容易。

萬一走漏了風聲,那他也討不了什麼好。

“你要是真的找死,我也可以成全你。”烏縣丞咬牙切齒的說道。

邵瑜笑了笑,說道:“原來烏縣丞真有這樣的本事,那我當真有些害怕。”

烏縣丞拳頭握緊,此時他心裡還在權衡,到底要不要鋌而走險。

他的心忽上忽下,但邵瑜卻像是半點不怕死一般,說道:“烏大人這是仗著天高皇帝遠,所以成了這裡的土皇帝嗎?”

烏縣丞聽到“土皇帝”這話,也沒什麼惶恐之態,而是說道:“你若是識相,現在認慫,我還可以放過你。”

“我從不識相。”邵瑜不避不讓。

烏縣丞臉一沉,但很快就說道:“一想到真正的邵大人被山賊所殺,印信都被山賊所占,我心裡就萬分悲痛,隻恨不得將這山賊千刀萬剮,以泄心頭之恨。”

邵瑜點點頭,明白這人此時已經打定主意要鋌而走險,便看向一旁的縣尉,問道:“他不要命,你也不要命嗎?”

縣尉是一個縣裡的三把手,此時江縣尉聽到邵瑜這麼說,心裡覺得有些詫異,但他早就受製於烏縣丞,因而也不敢不聽命行事。

“得罪了,大人。”江縣尉滿是歉疚的說道。

烏縣丞見江縣尉如此上道,也越發得意。隻覺得自己已經是勝券在握。

“那你要親自動手嗎?”邵瑜繼續問道。

江縣尉臉上有一瞬間的空白,但還是緩緩搖了搖頭。

邵瑜說道:“可就算不是你動的手,哪怕是你手下人先動,朝廷也會將此事算到你頭上。”

江縣尉聞言立馬猶豫起來。

烏縣丞立馬說道:“天塌下來有高個子盯著,你前麵還有我,你到底怕什麼!你忘了到底是誰提拔你的嗎?”

邵瑜事先在城裡逛了兩圈,因而對於縣衙裡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對於烏縣丞這位清寧縣實際上的荒地,自然重點打聽了許多。

此時他聽到烏縣丞這麼說,便笑了起來。

“烏縣丞是個好人,他對於手下人向來不吝提拔。”邵瑜說道。

烏縣丞似是沒想到,邵瑜還能幫自己說話。

邵瑜接著說道:“上一個縣尉,也是得了烏縣丞的提拔,隻可惜,他不知道珍惜,居然犯了大錯,因而直接被擼了差事。”

“烏縣丞提拔過的縣尉不少,偏偏每一個都犯了大錯,且烏縣丞這個提拔之人,居然從來都沒事。”

官場自來很容易受牽連,一個人犯下大錯,提拔他的人可能也要跟著招災。

而烏縣丞一直在提拔人,但自己卻從來穩坐釣魚台,因而這事才會顯得十分奇怪。

邵瑜說得都是事實,故而江縣尉聽了這話後,果然滿臉沉思之色。

烏縣丞急了,他在縣衙裡麵作威作福,其實很大依靠便是江縣尉手下的那群差役。

若是江縣尉倒戈,那對於他來說,無異於斷了臂膀。

烏縣丞心一橫,朝著不遠處的一個書吏官使了個眼色,這一切全被邵瑜看在眼裡,當即他也朝著自己的長隨趙忠使了個眼色。

“你不要聽他胡言,我不是那樣的人!”烏縣丞雖這般說,但在事實麵前,卻顯得格外蒼白無力。

邵瑜繼續說道:“烏縣丞是不是那樣的人,江縣尉應該再清楚不過。”

在外麵,也許烏縣丞還另有勢力,但在這個縣衙裡,手下有著大量差役的江縣尉,才是決定著這場對決的關鍵。

烏縣丞立馬道:“今日之事,出了這衙門,不必擔心旁人言語。”

邵瑜說道:“這麼多人看著,你覺得殺了我之後,能瞞得住旁人嗎?”

此時縣衙裡人確實不少。

但烏縣丞就說道:“都是自己人。”

說完,他眼神凶狠的朝著這些人看了一眼。

這些人全都有些躲閃的低下頭去。

邵瑜看著這模樣,自然明白,這些人大多都是恐懼於烏縣丞。

這個情形,邵瑜倒是可以接受。

畢竟若是這樣的縣丞,都能讓所有人心悅誠服,那他這個縣令會更加難辦。

“烏縣丞好手段。”邵瑜誇道。

烏縣丞卻道:“邵大人此時服軟,遲了。”

邵瑜笑了笑,並沒有如烏縣丞預料中那樣出聲求饒,轉而說道:“隻是事情知道的人越多,那隱瞞的可能性就越小。”

“哪怕不刻意告訴旁人,若是睡夢中囈語幾句,傾天之禍可能就近在眼前。”

江縣尉左右看了看,此時屋裡的人,確實太多了,多到了很難瞞住的程度。

烏縣丞說道:“你們不要聽他妖言惑眾,我們才是清寧真正的主人,他隻是個外人而已。”

烏縣丞說得凶狠,但在場之人,顯然內心全是各有算計,並沒有第一時間應聲。

邵瑜卻沒有停下來,而是朝著江縣尉道:“江縣尉,難道你就打算一輩子當個縣尉嗎?”

江縣尉聞言驟然抬起頭來,但在接觸到烏縣丞如同殺人一般的目光時,他又飛快低下頭來。

烏縣丞湊到江縣尉身邊,低聲說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做了什麼?你不怕的事情被人知道了?”

江縣尉聽了心中咯/噔一下。

邵瑜耳力極好,烏縣丞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邵瑜還是聽見了。

他雖然不知道江縣尉到底有什麼把柄被烏縣丞抓住了,但卻能看得出來,江縣尉本性不壞。

“江縣尉,你越是害怕對方手中的把柄,就越是會一輩子受製於這個把柄,甚至有可能會犯下比這個把柄更加厲害的罪行。”邵瑜說道。

江縣尉眼神一頓,他心下想著,此時他被烏縣丞逼著殺時候邵瑜,不就是一個比他做的錯事,更加厲害的罪行嗎?

邵瑜接著說道:“況且你以為的把柄,就真的是把柄嗎?”

江縣尉聽了一愣。

邵瑜看這江縣尉雖然和烏縣丞是一夥的,但卻不像是見過血,因而邵瑜猜測著,江縣尉的把柄應當不是什麼罪大惡極之事,而江縣尉的反應,也證明了邵瑜的猜測沒有錯。

邵瑜將江縣尉說得差不多了之後,又看向其他人,說道:“在座的,大多都是青寧縣人士,都是本地土生土長之人,我看著這賬本上的缺口,若說是你們貪墨的,那分到你們頭上,能有沒多少銀子?”

所有人聞言都是心下一動,每個月縣衙裡都有一筆錢被吞了,但從來都是烏縣丞一人吃大頭,剩下的才是他們分。

往常他們其實也算不清楚,烏縣丞到底吃了多少銀子,如今邵瑜算的賬裡,賬務出了一百零八兩,但他們分的卻隻有八兩銀子。

八兩銀子,平均分到每個人都上不過幾百文錢,隻是一想到烏縣丞一個人吞了一百兩,眾人就覺得心塞。

可他們心下固然不忿,但卻不敢反抗,畢竟烏縣丞是他們的上司,在本地也是盤根錯節,誰都承擔不住他的報複。

邵瑜說道:“為了這麼點銀子,就值得你們拚命?賭上自己的前程嗎?”

在場之人全都沉默著。

邵瑜接著說道:“我不知道你們到底在懼怕什麼,但你們這些人如果擰在一起,在整個縣裡,我不知道還會懼怕誰?”

在場之人聽了,忽然一改之前的萎靡,左右看了一眼,似是在想看身邊人的意見。

他們如果作為個體,確實每個人都十分懼怕烏縣丞,但如果他們一起齊心協力,那確實什麼也不怕。

邵瑜又輕飄飄的說道:“我又不是本地人,也不知道能留在這裡多久,你們要是願意一直被人壓著,那就當我沒說。”

“你個山賊,少在這裡妖言惑眾,拿下他!”烏縣丞喊道。

但他身後的人,神情卻有些猶豫,似是準備看著身邊的人如何動作,自己再跟著動作一般,因而便顯得慢了一拍。

邵瑜嘴角微微勾起,說道:“烏縣丞,我的來曆,你可清楚?”

官場上的消息傳得很快,因為邵瑜是被貶官到這裡,因而烏縣丞也提前打探過邵瑜的情況,

他知道邵瑜曾經是京城裡的大官,但烏縣丞卻並不害怕,因為在他看來,既然都被貶到這裡了,顯然邵瑜是在京中犯了大錯。

烏縣丞也知道,嶺南這地方,在中原人眼中,就是一處絕地,幾乎有來無回,因而烏縣丞覺得邵瑜被貶官到這裡,估計跟在皇帝心中死了也沒啥區彆。

“一個失了聖心的貶官而已。”烏縣丞笑著說道。

邵瑜隻道:“我是建業元年的狀元,離京前官至正三品大理寺卿。”

“就算你從前再風光,如今也不過是一個貶官,早就失了聖心。”烏縣丞說道。

邵瑜道:“我確實被貶,也可以說是失了聖心,但我畢竟是跟了聖上十幾年的老臣,若是我過幾年再死,聖上自然早就忘了我,但我剛剛離京就死,你覺得聖上會怎麼想?”

“且我離京前,聖上雖未召見我,卻還是命太醫院送藥,防止我入嶺南受瘴氣之苦。”

建業元年,是當今聖上登基那一年,那也可以說是皇帝登基後的第一場科舉。

殿試錄用者,皆稱為天子門生,邵瑜不僅是第一屆,還是其中魁首,他在短短十幾年裡,就成長為朝廷一部的頭目,顯然他從前很受皇帝的器重。

在場所有人,此時都在想著邵瑜說的話,若說這個人被趕出京很久就死,那皇帝心中定然不會升起太多波瀾,而若是出京不久,又是剛到任地就死了,那皇帝確實有很大概率會詳查此事。

皇帝年紀大了,年長的人,多半都是念舊的,邵瑜縱然犯下錯事,但皇帝也沒有流放或處決,而是送到嶺南來,又讓太醫院送藥,那顯然有放過之意。

縣衙裡的這些人,他們不像烏縣丞或者邵瑜,兩人都是背後有人的,他們這些人,此時是誰也不敢得罪。

烏縣丞說道:“京城路遠,到底是什麼情況,還不是你一張嘴說了算,聖上要是真的器重你,怎麼會將你貶官至此,江南那麼多富庶之所,哪一個地方你去不得。”

“你這麼說,就承認我是真正的邵大人,而不是山賊?”邵瑜笑著問道。

烏縣丞臉頓時沉了下來。

邵瑜看向其他人,說道:“在場的都是人證,你們都親耳聽見了,烏縣丞正在將他的長官誣陷為山賊。”

烏縣丞直接說道:“我就算是誣陷了又如何,你今天是離不得這裡了!”

邵瑜說道:“少了一個烏縣丞,縣衙裡就少了一隻碩鼠,也空了一個職位出來。”

邵瑜說出來的條件,也確實讓在場之人心動。

特彆是江縣尉,他被烏縣丞壓了很多年,偏偏因為烏縣丞無法更進一步,所以他也一直卡在縣尉官職上。

“你們都反了不成?”烏縣丞說道。

在場之人沒有反駁,也沒有站出來表忠心,而是似乎想看看哪一邊的籌碼更重。

邵瑜說道:“若是不出預料,下個月將會有一筆錢送到衙門裡來。”

所有人聽了都是一愣,就連烏縣丞也不例外。

烏縣丞雖然在清寧縣一手遮天,甚至也打點了上麵的人,但每年州府裡分配錢款的時候,清寧縣卻從來不占什麼優勢。

烏縣丞也沒想到,邵瑜居然還是帶著撥款來赴任的,他也不會天真的以為,邵瑜如果死了,這筆錢還會撥下來。

烏縣丞不知道這筆錢到底有多少,此時有些猶豫,若真是好大一筆錢,那他殺了邵瑜,豈不是可惜。

邵瑜接著說道:“該說的我都說過了,若是你們還懼怕著自己被人抓住的那點小把柄,那就當我錯信了人,你們原是一群沒有骨氣的孬種。”

邵瑜最後一語,就像是一記鐘聲,重重的敲在所有人的心頭。

江縣尉想到這段時間來,被烏縣丞抓住把柄之後,他被對方逼著做的那些事情,當即心一橫,朝著手下人打了個手勢。

片刻後,一把刀直接架在烏縣丞的脖子上。

“烏大人,得罪了。”江縣尉低著頭說道。

邵瑜正話反話全都說了,江縣尉本就不想殺人,邵瑜又是這樣大的來頭,若是邵瑜死了沒有人來調查倒是無事,但若是有人來查,那就是一查一個死。

而邵瑜並不是失了聖心,如今還能要來撥款,想必能量還在,那他死了必然會惹來調查。

烏縣丞上頭有人,說不得還能逃過一劫,但江縣尉卻沒什麼人脈,說不得直接就被推出來當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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