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喜第24天(1 / 2)

衝喜[重生] 繡生 9664 字 3個月前

葉知禮臉上一陣青紅交加, 他貴為齊國公,後來又做了中書令,從來隻有他讓旁人下不來台, 卻沒人敢如此當眾給他沒臉。

永安王是第一個。

他被衣袖遮住的手微微顫抖, 真切體會到了為何從前這麼多人對永安王敢怒不敢言。

實在是太過囂張!

然而形勢比人強, 如今皇帝都奈他不何,他受了氣,也隻得暫時忍下。

君子報仇, 十年不晚。

“王爺說的不錯。”

葉知禮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平複了怒意之後, 眨眼便換上了慈父麵孔, 溫情脈脈地看向葉雲亭:“來之前我還擔心你過得不好,眼下見王爺待你如此好,卻是為父多慮了。”

“是啊。”殷紅葉用帕子掩了掩嘴, 跟著附和道:“我們大少爺自入了王府啊,與往日越發不同。從前見到你父親和我都要規規矩矩地請安問好,如今做了王妃, 家裡人說幾句體己話都還得請示。”

她麵上笑盈盈, 話裡卻藏著針。指責葉雲亭端著身份, 不敬父母。

“你又胡說些什麼。”葉雲亭還沒出言,葉知禮便先叱了一聲,皺著眉頭不悅道:“雲亭自小性情溫順純良, 最孝順父母。”說罷又轉向葉雲亭, 神色溫和道:“你母親的性子你知道, 她就是嘴巴不饒人,其實心裡也關心你。”又拉了一把一直未曾說話的葉妄:“就連你弟弟這個沒心沒肺的,今日聽說我和你母親要來看你, 也鬨著跟了過來。”

葉妄被他拉了一把,被迫到前麵來,與葉雲亭麵對麵。

他沒敢與葉雲亭對視,飛快撇開了眼,

——聽說父親母親要到王府拜訪,他到底還是跟著來了。可真見到了人,卻又心虛愧疚,不敢麵對。

甚至根本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麵對葉雲亭。

葉妄低著頭,嘴唇緊抿,沉默著掙開了葉知禮鉗製的手,退到了殷紅葉身後去。

葉知禮本是想借著兄弟關係緩和一下氣氛,卻不料葉妄表現得如此不配合,他手中一空,臉上就僵了僵,隨後笑罵道:“先前是你吵著要跟來,怎麼現在來了,卻又話都不與你大哥說了?”

葉妄繃緊下頜沒接話,葉知禮隻得把獨角戲繼續唱下去。他混跡官場,早就練就了一身睜眼說瞎話的功力:“不若我們尋個安靜的地方,一家人好好說說話?”

葉雲亭看著他滿臉慈色,隻覺得可笑。

過去十多年裡,他從未用如此溫和的語氣同他說過話。絕對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不耐的、頤指氣使的、高高在上的。

他們之間,不像父子,更像是君與臣,主與仆。

在葉知禮麵前,他從來沒有選擇的權利,隻能被動地接受一切不公對待。

可現在,他早就已經不是齊國公府的大少爺了,好與壞,生與死,他可以自己決定,而不是被迫接受彆人的安排。

葉雲亭心裡這麼想著,便當真笑了出來。

他本來是溫和的長相,像一塊被打磨得極光滑沒有棱角的玉石,但眼下笑起來,卻仿佛玉石覆了一層霜雪,染了冷色。

“我記得我被送進王府那一日,我同父親說過。從此之後,我與齊國公府,再沒有任何瓜葛。”

他麵容平靜,烏黑的眼眸直視著葉知禮:“如今父親尋來王府,說這些父子親情又有什麼意思呢?”他一字一頓道:“我以為,我們父子之間,除了生育之恩,並無養育之情。生育之恩自你將我送入王府之日,便已經兩清。我們之間,還有何話可說?何情可敘”

這一番話,葉雲亭憋了許久,如今終於親口說出來,隻覺得暢快。

他眉目間一片平和之色,沒有不甘,沒有怨恨,隻是平靜地詢問。

葉知禮習慣了官場上話隻說三分的彎彎繞繞,如今被他一番直白的回擊,先是愣了一愣,隨後便是震怒。

他怒而睜大了眼,顫著手指向葉雲亭:“好,好!你這些年學得禮義廉恥,都學到了狗肚子裡去了?不孝不悌,忤逆父母的孽障!我當年就不該留下你!”

“父親氣糊塗了,我並未上過學,也沒人教我禮義廉恥。”葉雲亭神情平靜:“我有今日,全拜父親所賜。”

富貴人家的子弟,三歲開蒙,八歲入家學,若再有權勢些,十二歲便能入國子監。

齊國公府是上京城裡一等一的權貴之家,然而葉雲亭身為國公府的大公子,卻從未正經上過學,這事說出去怕是都沒人相信。

葉雲亭當年懵懂,還是奶娘有一回沒忍住抹著眼淚同他說國公爺偏心太多。小少爺都請了先生開蒙了,卻對大少爺不聞不問。

他那時不懂開蒙是什麼意思,隻是見奶娘哭得傷心,便想去同父親說一說,讓他給自己也請個先生開蒙,這樣奶娘就不會抹眼淚了。結果自然是他被葉知禮訓斥了一番。當時他還不懂這意味著什麼,隻覺得有些失望。倒是回去的路上經過葉妄的院子,無意間聽見裡頭正有人在念《千字文》,起了好奇心趴在牆外偷聽,才隱約明白了奶娘為何難過。

許是他天性裡就愛讀書習字,那一日他聽先生在院子裡念“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雖不解其意,卻忍不住跟著反反複複地讀。那一日先生將《千字文》念了兩遍,他便也跟著背了下來。

但他無人教導,自己琢磨不透其中意思,最後忍不住大著膽子,等在先生下學的路上去問他。先生那時聽他背了一遍《千字文》,便沒有再問他旁的事情,隻讓他每日天黑之後去他的院子裡,親自教他讀書習字。

如此過了幾年,他在先生的教導下,才不至於大字不識。

再後來葉妄滿了八歲,去了家學。先生自請離府,臨走前將許多書籍留給了他,他便日日在院子裡看書,也樂得無人搭理。若不是葉知禮為了世子之位將他送入王府衝喜,他也許就此在國公府的偏僻小院裡終此一生,也不會有後來這許多事情。

從前他是沒得選,但現在,他卻不想再困於那狹窄的院子。便是死,也要死在外頭的廣闊天地裡。

葉知禮被他一噎,滿口指責便頓了頓,半晌才找回了聲音,冷笑道:“你果然在怨恨我,我當年沒有看錯,你與你母親一樣的冷心薄情!”

邊上的殷紅葉眼神微閃,推了推他的胳膊,柔聲道:“王氏都死了這麼多年了,老爺又何苦再提她。大少爺如今入了王府,不願與我們親近,老爺不若隨了他的意罷了。”她轉臉看著葉雲亭:“大少爺可想好了,今日與齊國公府劃清關係,日後可就不能後悔了。”

她翹著唇角等著葉雲亭的回應。

今日來王府,本就是不是為了什麼父子親情,而是為了世子請封一事。現在葉雲亭主動要與國公府劃清界限,倒是省了他們不少事。

既然不是國公府的人,那世子之位自然也與他無甚關係。

葉知禮被她這麼一提醒,也回過神來。先前他是被葉雲亭氣昏了頭,才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你母親說得沒錯,你可想清楚了?你既與我這個親生父親劃清關係,那我這齊國公府的爵位,日後也與你無關。”

“這爵位又何時與我有關過?”見他們終於表露真實目的,葉雲亭目露嘲諷:“你們不想給,又何曾問過我想不想要?”

若是可與齊國公府劃清關係,這爵位不要也罷。

然而他說得坦蕩,旁人卻不肯輕易相信。

殷紅葉道:“大少爺嘴上說得好聽,但這爵位需得嫡長子繼承,如今你又有永安王撐腰,誰又敢越過你去?你若是說的是實話,不如寫一封請辭書交予我們。”

請辭書,便是繼任者自陳德行不配繼承爵位,向天子陳情,放棄爵位繼承。

從古至今,鮮少有人寫過請辭書。便是殷紅葉也是話趕話間才想起來,還有這麼個法子可以用。

她仰著下巴,目光鄙夷。仿佛葉雲亭不寫一封請辭書,就是在覬覦爵位一般。

“你們是當本王死了嗎?”李鳳歧聽了這麼一會兒,臉色已經難看至極。

他目光森然,依次掃過殷紅葉與葉知禮,帶著無形的威壓:“齊國公,本王念在你是雲亭生父的麵子上,才敬你幾分。但你莫不是真以為自己能在永安王妃麵前作威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