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媽媽已經五十出頭了,關節一直不好,她又是先夫人的陪房,在世子爺麵前有幾分體麵,雖然名義上是下人,可府中的人對她都很客氣,老夫人那邊從不叫她乾事,世子爺這又沒事給她乾,她隻需要指使下麵人就可以了。以至於她早就忘記了,名義上的下人也是下人。
她已經很久沒被人罰站一樣行禮了。
下人們都在看她,程媽媽臉有些掛不住,便給顧顏使了個眼色,可顧顏隻顧著想心思,根本沒察覺到她被罰站。
程媽媽氣不打一出來,宋朝夕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繼室,她主子可是明媒正娶的國公夫人,是這府中的頭一份,就算現在去了,世子爺是國公府唯一的繼承人,主子的那份榮耀還是在的,宋朝夕一個黃毛丫頭,也敢這樣對她!
宋朝夕哪裡看不出她的想法?這刁奴還真把自己當回事。
丫鬟給她後背塞了個引枕,她靠在引枕上,看著程媽媽紅唇微抿,“你說你是先國公夫人的陪房?”
程媽媽站得汗都下來了,她勉強扯起唇角:“是的,夫人。”
宋朝夕聲音很淡:“你一個月拿多少兩銀子?”
程媽媽低頭道:“約八兩銀子。”
“哦?這八兩銀子是從哪裡領的?”
程媽媽被問的冷汗涔涔,頭埋得低低的,“是從國公府領的。”
宋朝夕看向手指尖,聲音驟然冷了:“哦,既然是從國公府領的,也就是國公府的奴才了,你一個奴才第一次見到主子,不跪也就罷了,竟然連腰都彎不下去,看樣子是我們國公府的廟太小,容不下程媽媽這尊大佛了。”
程媽媽膝蓋打顫,宋朝夕說話聲音雖然不大,奈何她氣勢正盛,這幾句不鹹不淡的話說出來,程媽媽膽子都要嚇破了,她是這麼想的沒錯,可她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這樣說出口啊,再說她怎麼可能敢得罪國公府?她在國公府一月拿七八兩銀子,平日裡管著世子爺的院子,偶爾還能撈一些油水,拋去這些不談,哪個地方能像國公府一樣,白白養她這麼多年?
她撲通跪下了,再也不敢拿喬,規規矩矩地給宋朝夕磕了頭。
她頭磕在地上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說話也戰戰兢兢的:“老奴絕無此意!”
宋朝夕不喜歡為難彆人,可彆人要是不給她臉子,她也是不能忍的。
宋朝夕不鹹不淡地笑:“沒有此意就好,我還以為是我年紀小身份不夠,不配叫你程媽媽把我當主子,若程媽媽覺得有誰比我更適合當你的主子,儘可以去她那邊,我縱然舍不得程媽媽,卻也是不敢留的。”
這已經不是普通的敲打了,程媽媽後背沁出一層冷汗,連忙又給宋朝夕磕了幾個頭,嘴裡不停念著:“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宋朝夕視線越過她,掃了眼她身後跟著的幾個下人,那些下人齊齊下跪,身子哆嗦著,趴在地上頭都不敢抬一下。
等丫鬟端上茶盞時,宋朝夕看了顧顏一眼,顧顏心咯噔一跳,宋朝夕什麼意思?該不會真的叫她伺候吧?這是真拿自己當婆婆呢!這怎麼行呢!她從小錦衣玉食,祖母和母親都很疼愛她,從不叫她做任何事,現在宋朝夕竟然叫她伺候用茶?這端茶倒水是丫鬟的活,她怎麼能做那種低人一等的事?
顧顏麵色紅白相間,難看極了,伺候自己的雙生姐姐用茶,這種事對她來說簡直是屈辱!
可她又能有什麼辦法?隻能不情不願地替宋朝夕端茶倒水。
丫鬟把剛燉好的燕窩粥端上來,宋朝夕剛吃了一口,青竹便走進來。
“夫人,琉璃閣又送來當季的新品首飾和秋季的衣裳,奴婢不確定您喜歡什麼樣的,還請您自己挑一挑。”
宋朝夕挑眉,“前幾日不是剛送來過嗎?怎麼又送來了?”
“上次是老夫人吩咐的,這次是琉璃閣自己做主送來的,說是把最好的東西先送來給您挑,還特定囑咐,這都是剛上的新品,沒掛出去售賣過,您是這京中的獨一份,等您挑完他們才會掛出去售賣。”
顧顏在一旁聽得眼睛都瞪圓了,琉璃閣的衣服貴的要死,一件衣服抵尋常人家一兩年的開銷,那還是普通的,若是特製的衣服,尋常人家不吃不喝五年十年也未必買得起,她一個受寵的侯府嫡小姐,也不過每年穿幾件普通的。
琉璃閣麵子多大啊,裡麵的掌櫃丫鬟小廝,各個對顧客都沒好臉色,每次顧顏去逛時,他們都一副你愛買不買的樣子,好似他家東西就不愁賣!顧顏每次去都生氣,可因為琉璃閣的檔次太高了,京中貴女都以穿琉璃閣的衣服為榮,她隻能忍氣吞聲。
她以前還因為幾件衣服和宋朝夕爭,可現在,琉璃閣竟然親自給宋朝夕送衣服挑?
還如此諂媚奉承。
等宋朝夕挑完了,那些再拿出去售賣?也就是說她穿的都是宋朝夕剩下的了!
宋朝夕何德何能啊!
宋朝夕不在意地挑了幾件出來,青竹問:“這些不要了?”
宋朝夕:“不,除了這幾件,剩下的都留著,左右要不了幾個錢。”
顧顏:“……”顧顏已經不知道說什麼了,她忘了,宋朝夕成親時,沈氏的私房就被她搜刮了一半來,要知道那都是沈氏多年的私藏,各個都是好東西,後來姑母家也給她添了很多,以前顧顏沒什麼概念,現在看宋朝夕買東西這架勢才知道,宋朝夕嫁妝不是一般的豐厚。
而顧顏雖然是從嘉慶侯府出去的,可那隻是做個樣子,嘉慶侯府不會給她一分嫁妝,她所有的嫁妝都是沈氏偷偷給的,等她看到嫁妝才發現,她哪還有什麼嫁妝?那點東西拿出來簡直能笑死人,到最後沈氏為了體麵,不得不給她買了不值錢的東西添箱,這才把麵子撐起來。
顧顏過得拮據,哪像宋朝夕這般豪氣,想買什麼買什麼?她咬咬牙,氣得心口疼。
一個時辰後,宋朝夕不高興再看到宋朝顏這張假臉,便揮揮手要她下去了,她仿佛這時才剛看到跪在地上的程媽媽。
“行了,程媽媽年紀大了,一直跪著腿腳不好,你是世子爺身邊的人,平日總要穩重行事才行,可彆再像今天這樣,不把主家當回事。”
程媽媽誠惶誠恐,出去後顧顏給琳琅使了個眼色,琳琅立刻上去扶著程媽媽:“夫人也太不把您當回事了,程媽媽畢竟是先夫人跟前的紅人,這樣不給程媽媽臉,說到底是仗著她是現在的國公夫人,有國公爺撐腰。”
程媽媽眼都氣紅了,“就她?她也就是個繼室,算什麼正經夫人?我們世子爺才是國公府正兒八經的繼承人,她就算將來生了孩子,也沒有爵位,根本比不上我們世子爺!再說了,她一點容人之量都沒有,不像我們家夫人,那才是真真正正的高門貴女,嫁入國公府就本本分分地替國公爺操持家事,哪像她霸占著國公爺,連通房都給國公爺找一個,這樣的女子簡直是家門不幸!”
顧顏眼皮直跳,國公爺連通房都沒有?應該是剛醒的關係吧,這世間男子縱然對妻子再情深,也最多家中沒那麼多姨娘,通房卻是不可能沒有的。
要是沒有通房,男人守著一個女子過一輩子?那等那女子老了,等那男子看倦了可怎麼好?
顧顏想了想,便覺得國公爺以後肯定會收通房,不過是現在身子剛恢複,又對宋朝夕有幾分新鮮感。
程媽媽還在生氣,她尤為看不上宋朝夕這個繼室,在她看來,宋朝夕就是撿現成的,老夫少妻,宋朝夕肯定天天在國公爺麵前撒嬌諂媚,再這樣下去,國公爺就要被她哄得晚節不保了,國公爺在程媽媽心中地位無可比擬,她絕不可能看到國公爺落到這一步。
她也怕國公爺忘了她家主子,怕顧顏心裡不知道誰才是她正經婆婆。
“世子夫人,您可彆忘了,她就是個繼室,您有正經婆婆的,您可彆隻顧著伺候她,而忘了我們家夫人啊。”
顧顏心裡嗤笑,宋朝夕這個婆婆她不喜歡,那個死了很多年的婆婆她更談不上喜歡,但這樣的話她不會說出口,她笑著應承:“程媽媽說得對,誰是我的婆婆我心裡明白。”
程媽媽聞言,這才扶著腰笑了笑:“這就好,對了,世子夫人,您嫁進來後還沒給咱們夫人磕頭呢,不如我這就帶你去祠堂?”
顧顏唇角有些僵硬,這個程媽媽還真夠討厭的,她剛伺候完宋朝夕,就叫她去給死人磕頭,她身子本就不好,祠堂那種地方陰氣很重,她以前在侯府時隻有過年和清明才會去祠堂給祖宗磕頭,求祖宗保佑自己身體康健,親事順利。
她在山裡修養了這麼久才好不容易讓身子好一些,程媽媽簡直一直眼力見都沒有。
一個下人也敢提醒自己這個主子。
顧顏心裡厭煩,麵上卻依舊掛著微笑,“那我抽空過去一下。”
程媽媽積極起來,“不,世子夫人,我現在就帶您去,給婆婆磕頭這事可不能怠慢,不然顯得您對我們家夫人不夠尊重,世子爺肯定也不喜歡的。”
顧顏氣得差點吐血,卻不得不掛上得體的笑。
不過,想到這麼做會讓容恒高興一些,她咳了咳,才笑道:“程媽媽,我總不能空手去,待我回去抄一篇佛經,燒給婆婆。”
程媽媽果然高興起來,連聲讚道:“府裡這個說到底就是繼母,繼母再好都不如親生的好,您能這樣做,我們家夫人九泉之下也會欣慰的。”
顧顏勉強扯起唇角,笑得有些敷衍,為要抄寫的佛經頭疼。
下午時,容媛給了宋朝夕回饋,說她做的粉尤為好用,不像鉛粉那般誇張,掃在臉上有讓麵部輪廓更柔和的效果。
按理說一般的粉擦在臉上時間久了,皮膚都會變得暗黃,擦粉時看不出來,去妝後卻格外驚心,是以很多女子二十不到,卸妝後就變成了黃臉婆,而宋朝夕這個粉,容媛用了兩個月左右,卸妝後臉色不僅沒有變差,還變得愈發細膩白淨,很有光澤。
皮膚越用越好,這樣的好東西她都舍不得還給宋朝夕。
宋朝夕捏了下容媛的臉,看這小臉蛋,肉嘟嘟粉嫩嫩的,摸起來,滑膩膩的手感很好。
容媛第一次被人摸臉,不由臉頰紅紅的,趁機把臉往她手心蹭了蹭。
宋朝夕又笑著捏了捏她的小臉蛋,疑惑道:“掃?你用什麼傅粉的?”
容媛刷的拿出一根毛筆,有意向二嬸嬸顯擺。
“我那天心血來潮用毛筆試了試,覺得毛筆也很好用,怎麼樣,二嬸嬸沒用過這樣的刷子吧?”
她滿臉寫著“快誇我快誇我”,宋朝夕勾唇一笑,挑起她的下巴仔細一打量:
“你彆說,用刷子刷出來的效果還真不錯,更均勻柔和了。”
宋朝夕靠得很近,容媛甚至能看到她眼角的小痣,她心跳如鼓,總覺得呼吸都要凝滯了。
二嬸嬸真是邪門了,笑起來著實風流,她能不能不要這樣看自己。
容媛緊張地彆過臉,睫毛輕輕顫動,臉頰紅得更厲害了。
宋朝夕完全沒注意到她,她琢磨著,這還是第一次看人用毛筆傅粉的。
試驗之後也覺得好玩,若能製作類似於毛筆的刷子,用於女子傅粉,是不是也會有不同尋常的效果?
宋朝夕叫來姑姑家京城的管事陳金忠,把粉的配方交給他,陳金忠已經很久沒見到大小姐,從前他隻知道大小姐在藥材生意上很有天賦,卻不知大小姐還會做女子用的妝品。
他打開看了配方,絕大部分配方都是藥材,家中的藥材鋪子裡就有現成的,一盒藥粉賣二兩銀子倒也不算貴,畢竟香寶齋針對的也是京中的高門女眷,隻是,大小姐畫的這個筆刷的圖,實在是太奇怪了,第一次聽說可以用毛筆刷來傅粉的。
“你隻管去做,我覺得毛筆有些太細了,若是再粗一些效果會更好,你看看材質用什麼,馬毛、灰鬆鼠、山羊毛、黃狼毛……你可以做一些來讓我看看,記得挑選細軟的那種。”
陳金忠應了一聲。
“對了,我這有一個生發的藥方,可以將藥材研磨好,調配成膏狀,用梳子梳到頭上,月餘便可以使毛發濃密,你覺得生發的東西會有人買嗎?”
說到這一點,陳金忠笑得有些尷尬,他摘下帽子,讓宋朝夕看他光溜溜的頭頂。
“大小姐,您說這東西會不會有人買?”
他這兩年毛發都掉沒了,出門都要戴帽子,他是男人,胭脂水粉是不用的,這種生發秘籍若是有,肯定花多少錢都想買,隻是不知道掉沒的頭發沒法梳還能用嗎?
宋朝夕打量他的頭頂,忍不住噗嗤一笑,“怎麼近日脫發的男人越來越多了?”
陳金忠自動無視她打趣的目光,笑道:“大小姐,男子經常在外奔波,頭發梳的緊,時常頭皮疼,再加上我朝流行戴帽子,帽子一年四季蓋在頭上,捂得頭發不透氣,會脫發也是正常的。”
宋朝夕輕笑一聲,像張煥那樣年紀輕輕都不能避免,更彆說是陳金忠了。
次日,謝姨娘派人來拿藥了。
據謝姨娘說,宋程昱早就行走自如了,隻是聽從宋朝夕的吩咐,在院中養一段時間,以防有人陷害,宋朝夕聽她說完,忽而想到一事,勾唇笑了笑:“我明日回去給弟弟把脈。”
謝姨娘千恩萬謝地走了。
宋朝夕在家悶壞了,想出去走一走,從前出門肯定是不方便的,可自打她知道有後門這種東西,心思便活絡了不少,她換上男裝,拿好折扇,抿著唇就要走。
容Z走到湖心小築門口,就看到一身描金線圓領白袍的少年郎從屋裡出來,少年郎麵如冠玉,玉潤清雋,看到他,眨眨眼,抿唇一笑:“爺,您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