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皇後(下)(1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8588 字 3個月前

我和大長公主來到寺中之時, 離巳時二刻還有約一個時辰。

時值初秋, 寺後的林間已有樹木初紅。一名僧人引著我們走到一處小院前, 敲了敲門。

那烏漆門無聲地開了半邊, 大長公主整了整衣袂,邁步入內。

院子裡甚是安靜, 能聽到遠處佛殿裡僧人唱經的梵音。禪房中, 一人素衣素麵,正在飲茶, 待回過頭來, 正是皇後。

門早已關上, 大長公主上前, 與皇後見了禮,也無多客套, 在案前相對而坐。

皇後看我一眼。

大長公主道:“這是我心腹之人,中宮不必忌諱。”

皇後微微一笑,看著她:“公主多日不見,彆來無恙。”

大長公主歎口氣,道:“妾雖無恙, 但自聖上臥病, 每日憂心不已, 想來中宮亦是一般。”

皇後眉間露出失落之色, 亦歎氣:“誰人不是。”

“妾多日不曾見聖上, 未知現下如何?”大長公主問。

皇後苦笑:“莫說公主, 便是妾, 名為中宮,實為囚徒,如今連聖上宮中也不得去。”

大長公主詫異不已:“哦?太傅竟敢如此不敬?”

“他如今萬人之上,有甚不敢。”皇後語氣淡淡,說罷,卻話鋒一轉,“我今日來,乃是有一事要告知公主。”

大長公主神色平靜:“皇後但說無妨。”

“聖上並非生病,乃被奸人毒害。”

我聞言,心底一驚。

大長公主亦露出驚詫之色。

“中宮怎知?”她問。

皇後不語,卻從袖中掏出一隻小瓶,置於案上。看去,隻見那是一隻金瓶,除了瓶身光閃閃的,卻看不出奇特之處。

“這瓶中所盛之物,乃產自百越之地的蠱毒,名曰百日眠。中毒者,先是失語偏癱,而後昏迷不醒,其症恰似中風。荀尚用以謀害聖上的□□,正是此物。”皇後道。

大長公主皺眉:“哦?”

“太醫蔡允元,廣知毒物。聖上剛剛倒下時,妾便疑其有詐,曾請蔡太醫為聖上查驗,蔡太醫不久即辨認了出來。”皇後道,“可其後,太子監國,便不再許我等出入陛下寢宮,為陛下治病的太醫,亦是荀尚手下。公主可想過,這是為何?”

大長公主神色不定,道:“可太傅太子既要謀害聖上,何必還留聖上性命?”

“這正是他們思慮周全之處。若聖上暴亡,天下人豈不生疑?”皇後道,“公主但往前想,太子白日犯了巫蠱之事,是夜,聖上即不省人事,天下豈有這般巧合之事?太子行事一向狠戾,對聖上亦悖逆不孝,此乃眾所周知。在宮中行巫蠱之事乃是死罪,即便太子亦不得免,一旦事發,莫說東宮,就連荀氏亦不免連坐滅族,凶險如此,又何懼鋌而走險?”

大長公主露出恍然了悟之色,長歎一聲:“竟是如此。”說罷,眼角濕潤,舉袖哽咽,“痛哉吾弟!操勞半生,竟為親生所害!”

皇後亦泣,舉帕拭淚:“妾初聞此事時,亦震驚悲痛,隻恨宮中已不得自由,也無人可信,隻得以身試險,隱匿出宮……”說著,她深吸口氣,“聖上曾與妾說過,眾多親眷之中,未公主最可信賴。如今妾舉目四望,可傾訴者亦唯有公主。”

大長公主亦動容,道:“可事已至此,不知中宮有何打算?”

皇後肅然道:“聖上身陷危急,妾雖粉身碎骨,也不不教奸佞得逞。妾已傳書告知梁王及楚王聯絡宗室,可惜陛下昏迷不醒,無從請詔,如今之事,唯有太後可主持大局。隻待太後發詔,將太子及荀氏罪行昭告天下,州郡及藩國之兵必舉事共討。”

我在一旁聽著,心中大為搖頭。

荀尚手中有皇帝和太子,已是端坐正統,豈會因為一紙詔書就跟著造反。且不說策動這些藩王和州郡舉事有幾分把握,就算成功地興師而來,隻怕兵馬還沒望見雒陽,荀尚已經下手將太後及一眾同謀殺了個遍。太後的詔書不過是為了師出有名,隻有在手握勝券的時候才好用。

大長公主聽她說罷,微微頷首,卻長歎:“難啊……”

皇後麵色微變,忙道:“太後不願麼?”

大長公主道:“既是為了營救聖上,太後豈會不願。隻是太後尚在宮中,貿然發詔,荀黨一旦察覺,不僅太後,連中宮與我等亦將性命危急。為安穩計,須得先將太後營救出宮才是。”

皇後道:“此事公主儘可放心,殿中將軍庾茂及諸將,北軍中的後軍將軍、右軍將軍等,皆對聖上忠心耿耿。一旦起事,必可護衛太後周全。”

我想,這皇後平日看著順從平庸,不想竟有這般手段,不但內衛,連北軍也暗中安插上了人。隻不過她信口開河也玩得甚好,到時候得了詔書,大可不管人死活。就算這些人儘力護衛,荀尚仍掌握大部兵馬,打將起來,仍是勝算難求。

大長公主聞言,卻是莞爾。

“皇後思慮深遠,妾殊為景仰。隻是以此行事,仍多有懸空之事,且大動乾戈,恐將大片傷及無辜。”她看著皇後,氣定神閒,“妾卻另有一策,雖不甚宏大,卻更為萬全,不知皇後可納否。”

皇後聞言,一愣。

*****

我全然不曾料到,大長公主將我給她的謀劃,齊齊全全地儘皆給了皇後。

皇後顯然未曾想到她竟有這般韜略,聽完之後,神色複雜,目中卻是炯炯有光。

“原來這宮禁內外,還有諸多有誌之士願為聖上一搏。”她感慨道。

大長公主道:“此乃謝氏、豫章王與妾共議之策,然妾乃輕微之輩,常覺心力不足。今遇皇後,方心懷頓開。中宮母儀天下,若論正統,無出其右。妾故而將此策獻與皇後,願皇後采納,以成大事!”說罷,她鄭重地向皇後伏拜一禮。

皇後含笑地將大長公主攙扶起來,道,“我等皆為聖上驅馳,救天下於水火,當無論彼此。”

二人又商談了一陣,見天色漸晚,皇後不再久留,告辭而去。

臨彆時,皇後對大長公主道:“荀尚雖監視中宮,然仍無法安插眼線到妾宮中來。且庾茂及後軍將軍等皆忠義之人,可助妾隱匿出宮。公主若要與妾議事,可托庾茂傳信;若必要見麵,亦可約以時日,妾仍到這白馬寺中。隻是陛下性命危在旦夕,荀尚恐怕不會等待許久,你我須得著緊才是。”

大長公主道:“皇後放心,妾自是省得。”

二人彆過,皇後戴上一頂羃離,跟隨等候在外麵的內侍離開。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大長公主唇含淺笑。

我問:“奴婢聽公主方才所言,卻是向皇後獻計。”

“不好麼?”大長公主悠悠道,“如此,打殺之事便由皇後和謝氏去做,我不過為助,隻需要去討一張詔書。”

我說:“如此,功勞便到了皇後身上。”

“功勞?”大長公主淡淡一笑,道,“你說,荀氏倒後,皇後要如何對付太子?”

我說:“聖上既是中毒,待聖上康複,則可據實以報,行廢立之事。”

大長公主笑了笑。

“這般順遂之事,古往今來,何曾有過?”她說悠悠道,“你且看便是,皇後必不會等到陛下醒來,就會將太子除去。”

我訝然:“這豈非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