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侍病(下)(2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7062 字 3個月前

還有味道。貴胄之家無論男女,室中皆常年熏香,對香味的喜好則各不一樣。如公子,他不喜歡濃,偏愛淡淡的蘭香,室中所用香丸配方是他親自定下。而沈衝房中的味道似檀,但並不俗氣,反而夾著如竹香般的清新,教人心曠神怡。

惠風有些失望。因為自從沈衝好了些之後,公子來得便少了些。

他手上的傷好的很快,我那日給他上藥之後,沒幾天就結了痂,公子見無事,也就再不肯給我上藥,故而也不必常來找我。

至於他在忙些什麼,不用想也知道。聽說因為皇帝依舊臥病,宮中之事再度變得撲朔迷離。如今大權在握的,成了皇後。

我聽說皇後倒是不像荀尚那般禁止探視皇帝,但皇帝躺在榻上,仍是動彈不得也無法言語,要想他出來主持局麵,自是做夢。皇後手中掌握了內外禁軍,以皇帝的名義下詔,將宗室中與她最為親近的梁王任為太子太傅,龐氏族人和親故則迅速充任了荀氏倒台之後空缺出來的要職,短短數日,宮中又變了一個氣象。

加上那夜遇襲之事,長公主那邊縱然不是雞飛狗跳,也必輾轉難平。而公子既是她的兒子,自然也不可置身事外。不過幸好,長公主有先見之明,起事之時留了一手,讓謝氏當了冤鬼,而桓氏、王氏、沈氏儘皆安然。

至於曹叔那邊,我曾經以回桓府取些用物的借口,離開淮陰侯府,去了一趟槐樹裡。

如他先前告知的,那屋舍仍在,但他和曹麟都已經走了。

看守的人叫老張,是一個全然麵生的人,與曹叔年紀不相上下,其貌不揚,一臉老實。他認識我,告訴我說得手的第二日,曹叔和曹麟就離開了此處。

我問他們去了何處,老張說不知,卻給了我一封信,說是曹叔留下的。

我拆開,紙上的確是曹叔的筆跡。曹叔說,他和曹麟正在四處經商,雖行蹤不定,但若是來到雒陽,一定會去找我。我若遇上麻煩,可以到槐樹裡來,老張會幫我。如果要找他們,可去成都,在信中給我留了住址。

他在信中還說,我托他辦的那事,他會儘快辦妥,不必擔心。

看完之後,我心中踏實下來。

其實,那日我對曹叔說,桓府不會輕易放人,倒是也不儘然。朝中這般情勢,長公主自不會將我這靈藥輕易丟掉。但她如此迷信怪力亂神之事,不用上一用也說不過去。我如果給她卜一卦,告訴她時運已轉,如果不將我放奴桓府就要大禍臨頭,那麼恐怕都不必曹叔來贖人,她自己就會讓我有多遠滾多遠。

當然,那是長遠之計。

我現在並不打算離開桓府,主要還是放不下金子。在長公主麵前裝神弄鬼,比乾彆的來錢快多了。朝中這般形勢,我料長公主還有求於我,再多哄幾次,我此生便可萬事不愁。

而如今,又有了沈衝之事。托皇後的福,我終於實現了從前朝思暮想的願望,可以整日整日黏在他身旁,怎好輕易走掉?

至於曹叔在信中說的那委托之事,就是淮南田產的事。

我先前攢下的錢,加上長公主的金子,已經足夠贖買。

不過我仍是奴籍,不能去出麵。所以我一直尋思著落個假籍,或者索性偽造一個身份,回淮南先將祖父的田莊產買下。此事無甚難處,那田莊空置許久,開價又太高,淮南府的人見了金子,斷然不會不肯賣。將來我出去了,自買自賣,將地契轉手,便可萬無一失。

隻是要做此事,須得出遠門。我日日在桓府中,找不到機會離開,又一時無法找到可信賴的托付之人,便拖了下來。

幸好,曹叔及時來到了雒陽。

那是議定了去荀尚府上取書的事之後,我問他,能否替我弄一個假籍。

曹叔問我要假籍做什麼,我將我的想法告知,他想了想,亦以為可行。

“何必如此曲折。”他說,“我且替你將那田宅買下,將來你脫身了,便歸還與你。”

我說:“不必,我自會去買。”

曹叔問:“你何來許多錢財?”

我笑了笑,說:“曹叔忘了,我伺候的可是桓公子,他對我一向大方,賜了許多錢財。”

給長公主算命出策騙錢的事,我沒有告訴曹叔。他一直希望我做個大家閨秀,若知道那裝神弄鬼的伎倆,恐怕要失望。而我之所以沒有答應曹叔替我出麵贖買,並非我不信任他,而是祖父的囑咐仍然猶在耳畔。我雖不知他為何那般說,但祖父做事一向自有道理,思來想去,我還是覺得無論托付何人,都不如我自己去辦來得踏實。

曹叔大約也知道公子這樣的人過日子多麼豪奢,點了點頭,沒再多問。不過私下無人的時候,他嚴肅地告誡我:“你先前一時錯念,以致淪為奴仆,當以此為鑒,莫再重蹈覆轍。此事畢了,你須得速速離開,切不可貪戀桓府榮華,知道麼?”

我以為他看出了我騙錢的伎倆,囁嚅道:“曹叔哪裡話,我怎會貪戀榮華?”

曹叔歎口氣,道:“你道我不知曉你那公子為何待你大方?你這般年紀的女子,最易心動。婚姻之事,必要明媒正娶,你那公子就算待你再好,也必不能娶你,你須謹記。”

我一愣,耳根熱起來,啼笑皆非。

“曹叔放心好了,我豈有那般傻,斷不會如此。”我忙道。

曹叔見我信誓旦旦,神色終於安然下來。

雖然我覺得曹叔藏著些我不知道的事,但我知道,他做事一向周全,答應了便會辦到。

有了這些計議,我在沈府之中儘情地陪著沈衝,一點也不為外頭的事情擔心。

便如現在這般。

我坐在沈衝的榻旁,手裡給他縫一件扯開了線的裡衣。

早晨的陽光透過窗上的紗,金光氤氳,落在榻旁變得溫柔。庭院裡的鳥鳴聲高高低低,婉轉而悅耳,我看一眼沈衝寧靜的睡顏,隻覺歲月安好,連縫補這麼無聊的事也變得滋潤鮮活起來。

過了一會,榻上的人動了動。

我挪了挪,再挨近一些,裝模作樣地繼續做針線。未幾,我聽到他低低的聲音在耳邊傳來:“霓生……”

猶如天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