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鐘離(下)(2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0224 字 3個月前

兩人聞言,皆露出感慨之色。

“原來如此。”一人道,“這些年,雲公留下的田土倒仍是由我等耕種,隻是田賦都交給了郡府。”

“不知郡府誰人專管此事?”

“自是太守馬韜。”

老張露出難色:“可我等自外鄉而來,貿然而去,隻怕太守不喜。”

“這有何難。”一人即道,“平日來收田賦的,是縣中的戶曹何密,他與縣長馬韜甚為相熟,夫人請他引見,乃是再好不過。我等方才來時,還見他車馬停在田邊,想來亦是為了收田賦而來,夫人若現在出去,定然還能遇到。”

老張目光一動,看向我。

我微笑,向二人頷首:“如此,多謝二位。”說罷,讓老張給他們一人打賞十錢,二人皆滿麵喜色,即引著我們往田間而去。

*****

在來之前,我已經將縣府中的人打聽了一遍,馬韜和何密我都知道。

縣長馬韜,是前年才到任的新官,據說曾是先帝征戰時,帳下的一個裨將。但因得朝中的爭鬥之事站錯了邊,被發落到了這般小縣裡來。

而戶曹何密,我則一直認得。他出身當地,在我沒有離開之前,就已經在任上乾了多年。鄉裡本不似雒陽,各種官吏走馬燈一般換;而鐘離這樣的小縣,一個人在同一個位置上乾十幾二十年不升不降,乃是稀鬆平常。

從前,祖父因田賦之事,與何密打過幾次交道。故而他雖不認得我,我卻知道他是個愛財之人。

如佃戶所言,何密正在田埂上與人說著話,一臉不耐煩。那正向他作揖的人從前也是我家佃戶,叫伍祥,木工甚拿手,常來我家幫傭。三年不見,他看上去過得不太好,跟方才那兩人一樣,已經秋涼了,身上還穿著薄衫,身形也比以前瘦。

老張確實儘責,全然似一個忠仆,事事皆走在麵前。他在那兩個佃戶的引薦下,上前拜會了何密。何密顯然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外鄉人很是詫異,聽老張說完之後,眉間微微一動。他看向我,當即扔下了伍祥,朝我走了過來。

我仍舊紈扇半掩,向他行了禮。

何密還了禮,打量著我,含笑道:“方才這位老丈說,夫人是雲重的侄孫女?”

我仍是那副蜀中腔調:“正是。妾雲氏,拜見何戶曹。”

何密一臉和氣:“來問雲重這田產之事?”

我欲言欲止,看了看旁邊的佃戶和閒人。他們都好奇地看著這邊,還有人在交頭接耳。

何密露出了然之色,回頭對眾人揮揮手:“爾等都散了,有事明日再說。”

幾個佃戶不敢忤逆,行了禮,各自扛著農具走開。

“夫人看到了,都是些刁民,一點田賦都不肯交。”何密搖頭道。

方才那情形一看便知,哪裡是佃戶不肯交。近年淮南年景差,這縣府定然也不會像祖父那樣精於學問,以天文水利安排農事,隻知道來收田賦了事。從前祖父在的時候,佃戶從不須操心與官府打交道,現在卻是變了樣,何密這樣的人,隻怕不好相與。

我說:“戶曹辛苦。不想貴縣竟要戶曹來做這等差使,豈非大材小用。”

何密歎口氣:“領朝廷俸祿便是如此,再苦再累亦不得推辭。”

我笑了笑,見那些佃戶走遠了,對何密道:“不瞞何戶曹,妾此來,乃是奉父命,想贖回數組的田宅。”

“哦?”何密目光轉了轉,道,“聽夫人口音,是益州人士?”

我說:“正是。”

“不知益州何地?”

“益州漢嘉郡徙陽縣,不知戶曹可聽說過?”

何密的神色有一瞬茫然。

他自然不會知道,因為我從前曾在蜀中住過一段時日,就連我也沒有聽過這個地方。

何密沒有回答,卻笑笑:“如此,夫人遠道而來,想來一路辛苦。”

我歎口氣:“妾老父臥病,唯此心願,再辛苦也要來看一看。”

何密好奇道:“夫人說是雲重侄孫,不知令尊在益州這般遙遠之地,如何識得了雲重?”

我說:“戶曹想來也知曉,妾叔祖從前曾遊曆四方,晚年才回到了鄉中。當年他外出遊曆,心願之一便是尋找雲氏散落四方的族支。他聞知益州亦有雲氏族人,便親自去尋,最後尋到了妾父,不僅相認,還成了莫逆之交。可惜後來叔祖離開了益州之後,一度失了音訊,妾父去年才得知叔祖身故。他總惦念著淮南這邊,說叔祖田產乃雲氏祖傳,落入他人手上,恐將來無顏麵對先人。可惜他身體已大為不好,出不得院門,家中又無兄弟,便隻好由妾來走一趟。”

何密聽罷,頷首歎道:“原來如此,夫人至孝,令尊以至義。”

我說:“妾欲成全父親心願,不遠千裡至此。隻是妾一介婦人,不知要贖回田產該往何去處,今日幸遇得戶曹,還請戶曹不吝賜教。”

何密道:“夫人乃是問對了人,不瞞夫人,這田產雖是郡府抄沒,可三年來,都是縣中管轄,文書官契,亦在縣中。”

這我也早打聽到了,自不必他說,不過樣子還是要做一做。

“哦?”我露出喜悅之色,念了聲佛,“妾實幸也。”

何密笑笑,卻露出難色:“不過話雖如此,隻怕不易。”

我一驚,忙道:“如何不易?”

何密道:“這田產有許多人來問,縣長昨日才見了一家,照我看,甚有成數。”

鬼扯他爺爺。

我心底冷笑。就算我從前未打聽過,這話也是一聽就知道誆人。先前三年都不曾賣出,正好我來贖地便要賣出了?

“如此……”我知道這必有後招,露出哀愁之色,看了看老張,“莫非妾隻好空手回去?”

老張見狀,忙上前道:“戶曹,我家夫人遠行不易,不知那買者出價多少?”

何密伸出手指,比了個一。

我佯裝不知:“一萬錢?”

何密“嘖”一聲,道:“夫人甚愛玩笑,這般大的田產,怎會賣一萬?這乃是一百金!”

我露出驚詫之色,睜大了眼睛。

這奸人,先前縣府開價一直是八十金,他報的價比我先前打聽的還多了二十金。千刀殺的,也不怕兒孫報應。

我看看老張:“這可如何是好,我等並未帶許多錢來。”

何密道:“夫人帶了多少。”

我一臉為難:“妾家資單薄,隻湊了六十金。”

何密和老張聞言,皆是一愣。

老張看著我,沒說話。

何密皺眉,擺手:“六十金,斷然不行。”

我歎一口氣:“如此,便是無法了。此事既然不成,妾明日也隻好回益州去。”

何密訝然:“夫人明日就走?”

我說:“不瞞戶曹。妾父為了此事,賣地借錢,連妾亡夫的田產也拿去押與了彆人。妾本是不願如此,但礙於父命,也不得不為。從益州到此地,路上便要兩月餘,唯恐家中無人照應。如今事情不成,自是要快快回去。”

說罷,我向何密道了謝,又一禮,離開了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