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時鮮(下)(2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1079 字 3個月前

我看著他低頭用膳的樣子,忽然覺得,這個晚膳,倒像是他伺候了我。

而公子一臉坦然,似乎全無所覺。

心底有些說不出的感覺,軟軟的,卻甚是愉悅,仿佛吃了一塊糖。

我想,我大概真的是當奴婢當習慣了,愈發沒出息,居然會因為被人伺候了一次便心懷感動……

這頓飯,我吃得十分饜足。

吃到最後,就算已經飽撐,我也仍然舍不得那最後的兩隻蟹,冒著被撐死的危險繼續拿了起來。

轉頭,我發現公子看著我,目光饒有興味。

我假惺惺地將其中一直讓給他:“公子若是想吃便吃吧,回了雒陽便吃不到了。”

公子嗤之以鼻:“回了雒陽,想吃甚吃不到?”

跟大富大貴的人計較這種事果然無趣,我樂得收回。待得吃完,仆人正將食盤和殘骸收走,外麵忽而有人進來,說鐘離縣的縣長馬韜求見公子。

我擦著手,聽得這話,愣了愣。馬韜耳朵倒是靈,這麼快就得了風聲。

公子亦露出詫色。

“縣長?”他問,“可知何事?”

從人道:“不曾說。”

公子上次去河西時,路過各處州邑縣鄉,也是各種大大小小的官吏慕名求見,最大的還有太守。但他向來厭煩應酬,統統回絕不見。

正當我篤定馬韜也會受到一樣待遇的時候,公子卻道:“如此,請他入內,在堂上等候便是。”

我訝然。

公子卻對我道:“霓生,隨我去更衣。”說罷,起身往後室走去。

“公子要見這位縣長?”到了室中,我一邊給他更衣,一邊忍不住問道。

“嗯。”公子說著,看看我,“你識得他?”

我忙道:“不認得。我是看公子從前不喜歡與郡縣官吏來往,故有此問。”

“從前是從前,去河西時每日趕路,自是無多精力應酬。”公子伸展著手臂,任由我係上衣帶,“如今時日寬裕,見一見無妨。”

他這樣說,我亦不多言,給他束上腰帶,又整了整衣擺上的褶皺。

公子朝鏡中看了看,覺得齊整了,朝堂上走去。

馬韜已經等候在了那裡,坐姿規規矩矩。

見公子來到,他忙從席上起身,向公子恭敬地一禮:“下官馬韜,拜見君侯。”

此人果然機靈。我想。公子是什麼爵位都打聽清楚了。

公子微笑:“縣長來此,未及遠迎,多有怠慢。”

馬韜忙道:“是下官唐突!下官慚愧,剛剛方得知君侯到了鄙縣,竟未及為接風招待,君侯勿怪為幸!”

“我今日到鐘離縣,乃為私事,不敢叨擾府上。”公子道。

馬韜笑眯眯地與公子寒暄起來,說話客氣和藹,仿佛一個老實人。

我將一杯茶呈到他麵前的案上,他亦滿麵謙和,全然沒有白日裡的架子和氣勢,看那樣子,也如鄉人一般未曾認出我。

馬韜顯然頗懂得應酬之道,不須得公子多言,已經自顧聊了起來,

他提到當年雖先帝征戰時,曾給皇帝和長公主當過護衛。

“當年公主下降郡公之時,下官還曾效勞車前,至今已有數十年矣。”他感歎著,對公子道,“公主當年待下官一向和藹,下官時常感念。隻是離開雒陽多年,不知公主和郡公如今身體可好?”

公子看著他,笑了笑。

“母親與父親皆身體無恙,謝縣長掛念。”他說。

馬韜頷首:“如此,下官便心安了。”

公子道:“不知縣長怎得知我來了此地?”

馬韜笑笑,道:“鐘離縣城方圓不過數裡,城中但凡來了些新鮮人物,不出半日便可傳遍周遭。君侯之名乃世人皆知,聞知君侯駕臨至此,縣中士人皆已爭相傳頌,下官豈有不知之理?”

公子頷首:“原來如此。”

馬韜道:“不知君侯駕臨鄙縣,所為何事?如有須得下官出力之事,必義不容辭。”

公子莞爾,道:“無甚大事,我來此,乃是為拜謁一位故人之墓,不想驚擾了縣長。”

“哦?”馬韜問,“未知君侯有哪位故人在此?”

“便是雲巨容雲公,他的墓在三十裡外的雲氏田莊之內。”

我不禁看了看公子。不想他不但在馬韜麵前提起了祖父,在把他列為了故人。

如我所料,馬韜露出些許吃驚:“雲公?”

公子察覺他神色變化,道:“縣長亦識得雲公?”

馬韜笑了笑,道:“不瞞君侯,今日下官在縣府中處置了一事,亦與這位雲公有關。”

公子道:“哦?”

馬韜道:“君侯可知雲公的田莊之事?”

公子頷首:“知曉。”

馬韜道:“說來不巧,就在今日,有一位從益州來的雲氏寡婦,到縣府中將雲公的田產買去了。”

公子訝然:“哦?”片刻,他忽而看我一眼。

“今日我到田莊之中時,也曾聽鄉人說起此事。”公子道,“可知那雲氏婦人的詳細來曆?”

馬韜道:“下官看了那婦人的籍書,是益州漢嘉郡徙陽縣人士,是家中獨女。她父親曾在成都經商,是雲公族侄,聽聞了雲公田產沒官之事,唯恐落入外姓,派雲氏到鐘離縣來贖買。”

公子沉吟,道:“如此說來,亦是出於情義。那婦人如今何在?”

馬韜道:“她說她父親臥病,這邊事宜操辦完畢之後,便要返回益州。故而今日立了券,她便回田莊中分派事務去了,君侯今日在田莊中,不曾見到她?”

我雖篤定此事不會露餡,聞得此言,心還是提了一下。

公子道:“不曾。”

馬韜露出詫異之色,片刻,笑笑:“想來是錯過了。”接著,他忙補充道,“若君侯欲見雲氏,下官這就派人去將她尋來。”

我聽著這話,心裡歎氣,為那多給的五金肉疼。原本想著這狗官收了好處能多行方便,不想轉臉就要賣我。

公子沒有答話,似在思索,卻瞥了瞥我。

我愣了愣,片刻,忽而明白了他的意思。忙輕咳一聲,搖搖頭。

公子的目光匪夷所思,隨即對馬韜道:“不必勞煩。既無緣見麵,錯過亦無妨。雲公田產既重歸雲氏名下,想來他在天有知,亦可安心。”

馬韜頷首,答道:“下官明白。”

又寒暄了一陣,馬韜向公子問起明日的去向。公子道:“我離家多日,如今既已祭告完畢,明日便啟程回雒陽。”

馬韜道:“如此,明日下官在署中設宴,為君侯送行,不知君侯意下如何?”

公子道:“縣長好意,卻之不恭。然明日我欲一早啟程,隻恐無法赴宴。”

馬韜露出些失望之色,但稍縱即逝,乾笑一聲:“淮南往雒陽路途遙遠,君侯早些啟程亦乃應當。”

他頗為識趣,說罷,看公子露出些許倦色,又客套了兩句,告辭而去。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我心中鬆了口氣。

幸好公子及時打住,不然這個馬韜要是真的派人去尋雲蘭,隻怕事情要另生枝節。

回頭,卻見公子抬手嗅著手指,一臉嫌棄。

“怎麼了?”我問。

“這手上怎還有蟹腥味?洗也洗不去。”公子皺眉道。

我無奈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