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譙郡(2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2553 字 3個月前

跟打魚比起來,公子剖魚顯然很是不在行。他盯著魚腹,好一會,才下刀去,卻劃得不夠開,掰扯得有些艱難。

我看不過去,道:“公子,還是我來吧。”

公子看我一眼:“你剖過?”

我癟癟嘴角:“不曾。”

公子:“……”

他沒理我,將魚腹再劃開些,終於打開來。可當他看到裡麵血糊糊的內臟,他皺了皺眉。

我不禁問:“公子從前來打魚,可有人陪伴?”

“宅中一個叫阿丁的老仆。”公子道,“可他三年前就不在了。”

我問:“打魚也是他教的?”

“嗯。”

我心裡歎口氣,這位老仆確實有心,讓公子做最有趣的部分,自己則攬在最臟的,讓公子天真至今,給我們都出了難題。

那魚腥十分鐘,混著血氣,我不禁想到遮胡關的時候,公子見到死屍便嘔吐的事。正擔心會不會再來,卻見公子皺著眉,迅速將那些內臟抓出,待得取淨,將魚放到水中清洗。

他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緊繃著臉,唇角幾乎抿成一道直線。

一條洗淨之後,他放在旁邊的禾草堆上,又從魚簍中拿出另一條,照樣剖開,洗淨……

我在一旁目瞪口呆,忽而對公子生出了幾分敬佩。

我說:“公子,魚油和魚子也甚是好吃,公子可留下……”

“不要了。”公子一口拒絕。

我隻得閉嘴,繼續看他剖魚。

待得那些魚全數收拾好,公子長籲一口氣,將手在水中搓洗許久,用巾帕擦了又擦。

好一會之後,他終於將巾帕放下,又去取柴火。不遠處的農田上,堆著許多禾草,河邊上也有些被水衝來的樹枝浮木。雖昨夜下過雨,但入秋日久,這些柴草都已經乾透,可作燒火之用。

我正要跟著他去幫忙,公子卻又將我止住,道,“你看著魚,莫教野狗叼了。”

哪來的野狗……我四下裡望了望,哂然。

阿丁顯然仔細教了公子如何烤魚,不一會,公子抱來柴火,在一處空地上堆好,還用石頭疊起了灶,用樹枝把魚穿好,架在上麵。

他這般流利熟稔,當他掏出火石的時候,我已經見怪不怪。

未幾,禾草被點起,公子將乾柴架在上麵,將火撥旺。

他知道如何燒火不會冒出濃煙,免得將魚熏黑;那石頭灶台也搭得頗為講究,不高不低,魚架在上麵,不會被火燒到,卻能烤熟。

我蹲在公子身邊看著,不一會,就聞到了烤魚的香味。

公子不時翻動著,魚皮和魚肉的顏色漸漸變黃,魚油在上麵點點炸開,聞著那味道,我也不禁咽了咽口水。

“給你。”待得烤好之後,公子取下一條,遞給我。

我瞅著他,虛情假意:“還是公子吃吧,這是公子做的。”

“還有許多,涼了便不好吃了。”公子道。

我笑笑,不再推讓,大方地接了過來。小心地在上麵吹了幾口氣,咬下一點。

出乎意料。我本以為無鹽無味,這烤魚也就吃個香。但公子的手藝竟是精湛,魚的表麵雖焦黃,裡麵的魚肉卻仍然鮮嫩清甜,勝於我以往嘗過的任何一頓。

“如何?”公子問。

我吃得說不出話來,連連點頭。

公子看著我,莞爾。火苗的光映在他的臉上,帶著一層溫暖。

少頃,他轉回頭去,將烤好的魚放在一邊,又將魚簍裡剩下的魚串起,繼續烤起來。

公子的魚雖然好吃,但畢竟都是大魚,我們吃了三條之後,已經覺得飽了。

我將剩下的魚盛到食盒裡,公子將灶裡的火滅了,與我一道牽了馬,離開小河邊。

“從前公子與阿丁來,也是公子燒食麼?”我問。

“起初是阿丁,後來我覺得有趣,便自己來燒。”公子道。

我了然,忽而覺得公子跟那些離了仆人便如廢物一般的紈絝還是十分不一樣。至少隻要他願意,還會學著做吃的,且做得十分不錯。這麼想著,我的思緒又飄起。想當年祖父帶著我在外頭遊逛的時候,也時常要露宿,自己煮食。可惜無論他還是曹叔,做飯最多隻能做到可下咽,講究美味則遠遠算不上。以至於後來回了淮南,我吃到陶氏做的飯菜之後,便堅決地要祖父將她請來做廚娘。

我以為公子又是捕魚又是烤魚,大概也玩夠了,要回老宅裡去。可過了岔路口,我發現他又去往了另一個方向。

“公子要去何處?”我問。

公子道:“再去尋些吃的。”

我訝然:“去何處尋?”

公子道:“去了你便知曉了。”

見他悠然的模樣,我知道他定然不會先告訴我。有了方才之事,我也不亂猜,隻跟著他前行。

沿著小道,走了不出三裡,公子在一處屋舍前停下。

我望了望,隻見那是一處農舍,用荊棘紮作籬笆和柴門,上麵攀著瓜苗的藤。

當我們走到近前的時候,一條黃犬從院子裡跑出來,對著我們大聲狂吠。不久,屋中走出一位老婦,向黃犬喝了一聲,黃犬隨即安靜下來,跑到彆處去了。

“來者何人?”老婦走出來,問道。

“朱阿媼,是我。”公子上前,微笑道,“多年不見,朱阿媼可還記得?”

老婦走近前,眯著眼睛打量公子,片刻,似恍然想起。

“可是從前那總跟著阿丁來換酒食的兒郎?”她問。

“正是。”公子道,“朱阿媼好記性。”

老婦露出笑意,招呼公子和我入內。

“阿丁去了之後,我許久不曾見你,以為你再不來了。”老婦道,“今日來此,可又是要換酒食?”

“正是。”公子將食盒拿出來,道,“多年不曾做魚,也不知可還對阿媼胃口。”

老婦將食盒打開看了看,取來一雙箸,剝下一點魚肉放入口中。

“甚好,是阿丁當年做的滋味。”老婦滿意道。

公子問:“阿媼今日可做了黃酒和酥餅?”

“黃酒有,酥餅不曾做,你且坐著,我現下去給你做來。”說罷,她將食盒捧走,到灶台邊上煮食去。

公子應下,乖乖地站在一旁。

我將這屋子四下打量,隻見陳設雖簡陋,卻收拾得頗為乾淨。

“這阿媼從前是做食肆的,”公子低聲對我道,“她做的黃酒和酥餅遠近聞名,有時鄉人登門來買也買不到。從前阿丁與她相熟,知道她愛吃魚,總帶我來用魚換,她便常做給我吃。”

我了然,看看公子,心想以他那挑食的脾性,也不知這黃酒酥餅有多好吃,能讓他如此念念不忘。

朱阿媼做起酥餅來,甚為行雲流水,毫無蒼老之態。和麵燒火,事事有條不紊。公子看了一會,走過去給她打下手,朱阿媼也不客氣,讓他加柴添火,又讓他取這取那,全無拿他當貴客的意思。

而我站在一旁看著,倒成了無所事事的那個。

“這是你的婦人?”間隙時,朱阿媼看看我,向公子問道。

我和公子皆是一怔,莫名的,我的耳根熱起來,哭笑不得。

公子卻神色自若,看了看我,微微一笑。

“阿媼怎知她是女子?”他問。

朱阿媼搖頭:“有甚不知。生得這般眉清目秀,不是女子是什麼。”

聽著這話,我心底莫名的舒服,覺得這位朱阿媼果然是有眼光的人。

我看看公子,笑笑,故意道:“他也眉清目秀,阿媼怎不說他是女子?”

朱阿媼道:“他雖也生得好看,可男子女子終是不同,聲音舉止皆各有異。若說誰看不出來,不過不曾用心罷了。”

我想了想,此言倒是不假。

有公子幫手,酥餅做得很快,一個時辰之後,黃澄澄的酥餅已經出鍋。朱阿媼用荷葉包了,又給了公子一小罐酒。

公子謝過,帶著我與朱阿媼道了彆,走出門去。

我問公子:“公子從前與阿丁得了酒食,往何處去吃?”

公子道:“不過用些酒食,往何處不可?”

我說:“可這般野外,公子也不曾帶坐席。”

公子騎在馬上,忽而指指田野中一個個的稻草垛:“那不就是現成的坐席?”

我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