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譙郡(1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2553 字 3個月前

如那茶棚中的旅人閒聊所言, 路上的流民,的確比先前少了許多。

且公子侍衛的陣仗一看就非比尋常, 個個騎著高頭大馬,腰挎長刀。雖非官府中人,也頗有幾分威儀。故而就算經過山賊土匪流竄之地,也無人敢惹。

幾日後,車馬順利過了汝陰, 進入譙郡。

桓氏的祖地,就在譙縣。在當地, 桓氏是第一大姓,提到譙縣,人們總會首先說桓氏。

雖然公子這一支自祖父起已經遷往雒陽多年, 且各有封地,在譙郡並未留下許多田地屋宅, 但祖地畢竟還是祖地,老人死後都歸葬此處。每年秋後, 桓肅幾乎都會攜家人回來祭拜。

不過,公子自那場大病之後,長公主和桓肅總憂心他經不得遠行,每每祭祖, 都將他留在家中。故而我此番來譙郡, 乃是第一次。

據公子說, 近來宮中和朝中多事, 桓肅早就想回譙郡來拜拜先人請求護佑, 但是在抽不開身,故而公子提出他替桓肅來祭拜一趟,桓肅很快就答應了。

我聽著公子這話,總覺得這行事之法頗有些我的風範,心想公子嘴上雖瞧不上,自己卻也會學會了用些神神道道之事來掩人耳目假公濟私。

公子祖父這一支雖非嫡支,但在譙郡桓氏之中乃是最為出息。尤其桓肅,又是娶公主又是封侯,自是風光十足。此事從公子踏入祖宅的那一刻開始,便可見一斑。

聞知公子來到,一乾我從未見過麵的桓氏宗老和公子的族伯族叔以及同族兄弟已經等候在那裡。

公子幾年不曾來過,他們看公子的目光,多是好奇。而公子則一副知書識禮的自若之態,與眾人見禮,又將桓肅等人未能前來的因由加以陳述,言辭文雅,如往常外出交遊一般,平和而不平易。

眾人亦知曉公子的名聲,看他談吐舉止,大多露出欣賞稱讚之態。而如往常一般,不少女眷躲在屏風、窗背和門後朝公子窺覷,秋波暗送。

公子從雒陽去淮南的路上,已經派人到譙郡來準備祭祀之事,三牲果品等祭物早已預備好,一應俱全。

第二日,公子穿戴整齊,與眾宗老一道,到祠堂中去祭告先祖。

這是桓府的正經祭祖,排場自然要比淮南的那場盛大許多,禮節繁瑣,祭拜了一整日才罷。

公子名聲在外,知道他回了譙郡,許多族人或當地士人官吏登門來拜訪。公子一貫對此無甚興趣,除了幾個平日與桓府來往密切親故,一律以身體不適為由婉拒。故而來到譙郡的第三日,祖宅中就安靜了下來。

公子的祖父和桓肅兄弟畢竟都位高權重,祖宅幾經擴建,比我家中自是要氣派許多倍。家具仆人亦一點不缺,就算主人們有時一年也不回來一次,屋舍中也打理得井井有條。

不過就算如此,這裡與雒陽的桓府也還是有些不一樣。早晨,我侍奉公子用過早膳之後,發現除了跟他眼對眼看著,無所事事。

因為青玄的疏忽,公子的刀劍等物都沒有帶出來,也沒有帶上他平日練習喜歡用的筆墨和紙張。

公子卻似毫不在意,看了看外麵的天色,道,“霓生,隨我去騎馬。”

我訝然:“公子要去鄉間騎馬?”

“這鄉間道路平坦,且景色不輸淮南,騎馬甚好。”公子道,“你隨我去看看便知。”

不都是鄉間,有甚好看。我心裡嘀咕著,但既然是公子想去,我自然不會敗他的興。

於是,公子騎著青雲驄,我則挑了一匹白額棗紅馬,一前一後出了祖宅。

公子說和我去,就真的是和我去。

不過,他讓我去廚中取來一直小竹簍和一隻食盒,我問他要做什麼,他沒有說。而出門的時候,林勳和幾個護衛要跟著,也被公子拒絕,隻說去去就回,將他們留在了宅中。

昨夜剛下過一場雨,風中的味道甚是清新怡人。馬蹄踏在路上,無甚塵土,揚起點點泥星。

譙郡的地勢比淮南平緩,一眼望去便是曠野天際,無山川起伏。這般時節,農田已經收割,田土上堆著一個個草垛,馬蹄踏過田間小路,驚起一群群的麻雀。

即便公子穿著一身尋常的衣袍,不帶隨從,在雒陽那樣的地方,也很少有人可以忽略他。何況這這般鄉野之地。

無論是路過的行人,還是桑間田上的農人,看到公子走過,無不投來好奇的目光,盯著他看。

我早已經習慣,自若地跟在公子身旁,欣賞著周遭景致。

“霓生,”走了一段,公子忽而轉過頭來問我,“你從前在淮南家中,每日做些什麼?”

我回憶了一下,道:“有時跟著祖父去巡巡田,有時自己出去玩,再回來看看書。”

“你那田莊之中,可有最喜歡去的地方?”公子問。

我說:“有啊。我家東邊有一處桑林,結出來的桑果甚大甚甜,每到成熟之時,我便每日去爬樹。”

“爬樹?”公子訝然。

我點頭:“不爬樹如何摘得桑果?”

公子:“……”

“你祖父也是士紳,可曾請先生來給你教授經史女誡?”他問。

我鄙夷:“請他們來做甚,還不如我祖父知曉得多。且我想看什麼就看什麼,祖父從不逼我看經史女誡。”

公子對我大言不慚的厥詞早已習慣,隻是歎了口氣,搖頭:“怪不得。”

我瞅他:“甚怪不得?”

公子沒有答話,卻指指不遠處:“看見那道小河不曾?”

我順著望去,隻見那的確有一道小河,蜿蜒而過,河邊長滿了蘆葦。

“看到了。”我說。

公子道:“那便是我自幼最喜歡的去處,每次回到譙郡,我定要到那小河邊玩耍。”

我了然,望著那邊,亦不禁好奇起來。

“那河邊有甚有趣之處?”我問。

公子興致勃勃:“你去看了便知。”說罷,他輕輕打一下馬臀,青雲驄輕快地走下土路,朝河邊而去。

河麵很是平緩,最寬處也不過數丈。水中的都是卵石,水流經過,嘩嘩地想。我跟著公子下了馬,踩著岸上的細沙過去,隻覺綿綿軟軟,幾乎沒足。

公子走到水邊,望了望,神色頗為怡然。

“如何?”他問我。

“甚是不錯。”我說。

這是真心話。公子從未與我說過這裡,我也從不知道公子還有這般鄉野情懷。

公子道:“可惜秋冬水枯了些,若是春時,水漫上來更好看,還有野花。”

他說話的樣子頗為認真,我忍俊不禁。隻覺這話從公子嘴裡出來,比看這些景色有意思多了。

我的興致也起了來,道:“公子從前來此處做甚?遊水麼?”

“有時也遊水,”公子道,“不過遊水並非最有趣。”

我訝然:“哦?”

公子未多解釋,隻四下裡望了望。未幾,朝一處矮樹叢走過去。隻見他將那樹叢的幾根枝條劃拉了一下,看了看,拔出腰上的短刀,將其中一根砍下。

他將枝條上的枝葉去掉,隻留一根主乾和樹杈,又將樹杈兩頭細細削尖,動作頗為麻利。

我在旁邊看著嗎,明白過來,那分明是魚叉的形狀。

我訝問:“公子會打魚?”

公子看我一眼,唇角彎了彎:“我為何不會打魚?”

說罷,他將袖口拉起,將袍裾彆到革帶上,又脫了鞋襪,將袴腿折到膝上。

他的小腿白皙而筆直,肌理線條緊湊,望之頗為順眼。

我從未見過公子這樣,定定看著,隻覺不知他又會做出什麼我從不知道的事來。

公子卻神色自若,仿佛一個雒陽的名門世家公子,天生就會打魚。待得將衣服整好,他拿著魚叉踏入水中,徑自朝水深處走去。

“公子,小心些。”我忍不住道。

公子卻頭也不回地擺擺手,示意我低聲。

待得再走兩步,他停下來,握著魚叉,盯著水麵。

水聲嘩嘩而過,仿佛除此之外無所動靜。公子立在水中,如雕像般靜止,引得我也不禁摒心靜氣。

突然,他將魚叉紮下,在水麵上濺起水花。待他再將魚叉拿起來,隻見上麵已經叉著一條魚,在叉尖上徒勞地掙紮。

我又驚又喜,不禁笑起來。

公子將那魚取下,扔到案上,我忙跑過去,拾起魚,放到竹簍裡。

他的確是個高手,沒多久,接連再下,雖得到的魚有大有小,但幾乎每次都不落空。

可惜魚簍不大,未多時就滿了。

公子走回來,坐到沙地上,我取出巾帕給他拭淨腿上和腳上的水,船上鞋襪。

“打了多少?”公子問。

“有七八條。”我說,“可要拿回宅中?”

公子搖頭:“這魚已經刺傷,死了就不好吃了,須得現在就做。”

我詫異不已:“現在?”

“自是現在。”公子說著,站起身來。

他將短刀在水中洗了洗,又將一條魚從簍中取出。我見他竟是要剖魚,忙要上前接替,公子卻抬手將我止住,“你不會,勿動。”

我:“……”

他神色堅決,我也隻好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下,看他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