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溫禹(2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3761 字 3個月前

沈衝道:“若我不打算遵照太子妃之意,如何?”

我說:“如此,隻有一途。太子妃言之有理,皇後要下手,必不會等待多久。表公子要保護皇太孫,唯有先下手,將皇後和龐氏一係清除。”

沈衝聞言,露出苦笑。

“若我遵照,又是如何?”他問。

我說:“表公子若遵照,亦隻有一途,便是等。”

沈衝訝然:“等?”

“正是。”我說,“等皇後對皇太孫下手。”

沈衝微微變色:“待得那時,皇太孫豈非危險?”

“世間大勝之機,多是從大險中求得。”我說,“唯有如此,才可遂太子妃心願,將皇太孫從宮中救出,從此遠遁。”

沈衝的眉頭蹙起,沉吟不已。

公子在一旁開口道:“如今皇後勢大,前策牽連甚廣,須從長計議。若隻為救皇太孫,唯後策可行,我看可先將皇太孫救出,餘下之事再議不遲。”

沈衝頷首:“隻好如此。”

我笑了笑。我就知道他們會這麼選,因為前策我這般說出來,就是要嚇唬沈衝的。

“等到皇後動手,後策如何施行?”沈衝問我。

我說:“此事仍有時日,可徐徐圖之。表公子可信我。”

這話出口時,莫名的,我想到了公子方才在馬車上對我說的話。我不禁瞥向他,隻見他也看著我,唇角微微彎著。

“我自是信你。”沈衝道。

我欣慰一笑,道:“如此,表公子須照我說的去做,必可遂願。”

隔日之後,王緒府中的雅集如期舉行。

雖是國喪,但死的畢竟是人人都不太喜歡的太子,並且他隻是儲君,也隻有內宮和東宮中的人在認真服喪。而出了宮門之外,仍是升平之世。朝廷隻禁絕了兩個月的遊樂,如今剛剛開放,大小雅會便接連不斷,連我用來盛帖子的盤子都滿得溢了出來。

一大早,我就把還帶著起床氣的公子喚醒,拉著他去梳洗,仔細地裝扮一番。

其實公子生得這般好,就算穿得邋邋遢遢也自有邋邋遢遢的動人。不過這是皇帝重病的數月來,公子第一次在這般聚宴上露麵,且王緒等士人與外戚宗室之類的貴胄相比起來清高多了,總愛拿著君子的條條框框挑剔彆人的言行舉止。故而公子須得比從前更用心些,若能隻憑著風姿便傾倒眾人,那自是省事許多。

我給公子挑了一頂玉冠,又為他配上了雲紋的錦袍。這是前不久才新製的,不大不小,與他身形恰恰合襯。待得穿好,再配上玉飾和長劍,精致俊美而不失陽剛,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翩翩出塵的風華,連青玄都看得目不轉睛。

公子看著鏡中,眉頭微微蹙起。

“不過去一個雅集,須得這般鄭重?”

我給他整理著衣褶,似對待自己親手而為的作品,越看越滿意:“公子此去乃是為了大事,鄭重些自無壞處。”

王緒也出身琅琊王氏,跟桓瓖的的母親王氏是族親,桓瓖管他叫舅父。

所以在王緒的府邸前,公子才從車上下來,就遇到了桓瓖。

他如今仍在皇帝的太極宮用事。宮變之後,與他一同參與之人,大多有了升遷,而桓瓖仍留任原職,他母親每每與長公主說起,皆憤憤不平。

“你今日不必值守麼?”公子問。

“有甚可值守。”桓瓖似乎又恢複了在國子學時那般玩世不恭的模樣,“如今宮城中最閒的就是太極宮,我悶得實在無趣,聽聞舅父這般有聚宴,便告假出來了。”

公子對他的行事之風早已見怪不怪,不置一詞。

“倒是你。”桓瓖看著公子,“今日來的人大多是朝官,無甚風雅倜儻之士,你不是最不喜那些官腔官調,怎今日也來了?”

公子看他一眼:“想來便來了,你尚且不嫌棄,我又有甚可計較?”

桓瓖笑了笑,忽而看向我:“不過霓生也來了,想必這宴上也不會無趣。”

我一愣,道:“子泉公子又取笑我。”

“豈敢豈敢。”桓瓖一副懶洋洋的聲調,說著,與公子一道入內。

如桓瓖所言,這宴上大多是朝官,甚少平日公子平日去雅集所見到的那些名士和同齡子弟。當然,這正中我下懷。這些朝官皆出身世代為官的士人世家,不乏豪族名門,除了尚書郎王緒之外,侍中溫禹也在其中。

對於公子的來到,這些人也頗為意外。

其實,在公子堪堪踏入園子裡的時候,各種目光便由四麵八方彙集而來,接著起了一層嗡嗡的聲音,或驚詫或讚歎,讓我倍有成就感。

王緒是主人,見公子來到,露出驚喜之色,亦迎上前。

桓瓖和公子各與他見了禮,王緒看著公子,含笑道:“不想今日元初亦得空閒,光臨敝舍。”

公子莞爾:“晚輩早聞尚書府上雅會賢士雲集,心慕久矣,得此良機,特來拜會。”

王緒神色愉悅,與公子寒暄兩句,令人將公子引入席間。

在雒陽,隻有公子不認識的人,沒有不認識公子的人,包括這些以純臣自居的清高士人。不出我意料,公子來到之後,席間最受矚目的便是他。

對於他們而言,桓氏也是世家,公子的出身無可挑剔。加上前番公子那些熱議一時的詩賦,他頗得士人好感。公子才入席,周圍已經聚了不少人來見禮。

溫禹乃是公子此行之重,但公子頗沉得住氣,不疾不徐地應付著眾人,好一會,才走到他的麵前。

溫禹年輕時與桓肅同為高祖身邊的郎官,從前也曾經來桓府上做過客,公子與他不算全然陌生。

見到公子,溫禹並無彆人那般驚喜之色,隻微微頷首。

公子卻頗為識禮,如見長輩一般上前拜見。

“我記得郡公與侍中曾有同朝之誼,想來侍中亦識得元初。”王緒道。

溫禹看著公子,撫須微笑:“正是。不過老朽在官署踟躕,多年無緣際會,隻記得當年登門之時,元初仍是小童。”

公子道:“晚輩倒是記得當年見侍中時,侍中曾指點晚輩拙作,見解精辟,晚輩受用至今。”

“哦?”溫禹訝然,露出笑意,“如此,倒是老朽之幸。”

看著事情順利,我也不禁踏實了些。對於這般場合,公子一向應付自如,論拿捏言辭分寸,他比我更在行。故而公子與那些人交談時,我可立在一旁不必操心。

“今日來這雅會,可是你的意思?”桓瓖不知何時走到了我旁邊,與我並立一處,低聲道。

我看他一眼,他臉上仍掛著那副紈絝特有的帶笑看人的表情,目光卻是意味深長。

自從宮變之後,我對桓瓖的看法有了些變化。他的確不再像從前那般什麼也不在乎,頭腦靈光了些,這也被他看了出來。

“子泉公子哪裡話,”我說,“我不過奴婢,公子要去何處,豈可由我左右?”

桓瓖唇角彎了彎,不與我爭辯,卻將我身上打量了一下,道:“霓生你怎還是著男裝,上次逸之賞你的衣裳不喜歡麼?”

我訝然,不知他提起此事有何用意,也往身上看了看,道:“我穿男裝不好麼?”

“好是好。”桓瓖一笑,卻歎口氣,“隻是覺得可惜。霓生,你是個聰明人,長得亦是上佳,可惜不解風情。這般下去,不會有人喜歡你。若哪天逸之身邊來了彆的侍婢,但凡比你有心,隻怕你便要眼睜睜看著彆人將他勾走,那便是追悔莫及。”

我愣了愣,耳根倏而一熱,瞪起眼。

雖不知是何處被他窺見端倪,但此人不愧是十幾歲就跟一些京中名媛牽扯不清的情場老手,對於這些苟且之事倒是嗅覺靈敏,眼光獨到。

桓瓖的神色卻更津津有味,似惡作劇得逞一般,臉上笑容更盛。

“公子再這般胡言亂語,我便告訴我家公子。”我佯怒道,說罷,借著公子向彆處走去的時機,跟著走開。不想,桓瓖沒臉沒皮的,待得我再停下,又貼了上來。

“莫生氣,我不過開個玩笑。”他笑嘻嘻道。

我不理他。

“問你些正事。”桓瓖的聲音忽而放低了些,“近來長公主可曾找你卜問”

我訝然,看向他。隻見他將神色收斂了些,竟似是在正經說話。

心中警覺起來,將目光看向四周。幸好,人人都圍在公子身旁,並沒有人注意這裡。

“什麼卜問。”我說,“我不知。”

“莫裝了,我知道倒荀之時,長公主也找了你。”

我作訝色:“公子何來此想?”

“若非如此,那日長公主召我去密談之時,你怎會也在場?”

我笑了笑:“公子又來說笑,那般軍國大事,長公主怎會讓我這小婢來卜問。至於那日,或許是長公主看我老實才讓我在一旁服侍。公子若想知曉緣由,不若去問長公主。”

桓瓖似乎料到我不會承認,不以為忤。

“你不說我也知曉。”他微笑著朝不遠處一個打招呼的人點頭示意,道,“長公主是我姑母,她的性情我豈會不知。若說軍國大事,遮胡關不就是軍國大事?你有那般神通,她豈會放過。”

這話是確實。

他有憑有據,我想了想,估計再強行嘴硬隻會讓他糾纏不清,於是將語氣軟下來:“公子說了這麼許多,可是有何事?”

“無他。”桓瓖道,“不過近來閒得慌,想問問我叔母有何打算。”

“有沒有又如何?”我說,“公子若想知曉長公主之事,自去問她豈不更好?”

桓瓖不以為然:“她便是告知我,也不過像上回那般,讓我做做內應,到頭來奔波一番,不過與人做了墊腳石。”

我啼笑皆非。

桓瓖確是個有野心的,且從不像公子或沈衝那樣,糾結於人臣倫常。

驀地,想起那日桓瓖在永壽宮前對公子說的話,亦勾起些興味。

“若我答應了公子,豈不成了背主之奴?”我眨眨眼,“公子就不怕我回去告知長公主麼?”

“你不會。”桓瓖道。

“怎講?”

他看著我,忽而一笑。

“霓生,”他又貼近前些,聲音壓得更低,呼吸幾乎觸到我的耳垂,“你想知曉,如何可得到逸之麼?”

我一愣,看著他。

沒想到此人如此懂得開價,倒是甚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