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宴客(1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1810 字 3個月前

雅會上, 公子甚為順利。

他的確天生擅長與這些士人打交道, 而如我預想一般, 在他當場揮毫作出那篇賦之後,雅會中的士人們一片震動。自當朝以來,士人在外戚和宗室間備受擠壓, 早已積聚了諸多不滿。公子此賦為士人抒懷, 字裡行間皆昂揚之誌, 傳閱之人,無不鼓舞振奮。

就算是從前對他頗有微詞的人,也不會不承認這篇賦確實寫得深入人心。

我瞥向溫禹, 他並未像彆人那般露出激賞之色, 也不予置評,但觀看那賦時,一手拈須,卻甚為認真。見得此狀, 我知曉那事已經有了幾分把握。

可惜公子太執拗, 堅決不肯將此事告知長公主或桓肅, 否則他們向王緒暗示暗示,由他出麵提點, 料得這宴上已經可定奪。

“我記得元初平日赴雅集, 甚少當場作賦。”桓瓖看著, 在我身旁道, “今日倒是難得。”

我轉頭, 毫不意外地碰到他意味深長的目光。

“公子一向隨性。”我麵不改色。

桓瓖不置可否。這時, 仆人在庭院中擺開筵席,魚貫呈上宴飲之物。王緒招呼眾人入席,桓瓖亦重新掛起長輩前的乖巧之色,隨王緒走入席中。

公子一向名聲卓著,且在這雅會上受人盛讚,王緒自不怠慢,將他待為上賓。閒談之時,自然而然地,與公子談論起他收藏的那篇賦。

“不想拙作竟得侍中抬愛,晚輩實慚愧。”公子道。

王緒莞爾:“以元初才情,若為拙作,天下士人皆可休矣。”

溫禹忽而道:“若我未曾記錯,元初已辭去議郎之職,確否?”

公子道:“正是。”

“我聞其後,朝廷亦數次征召,元初皆未曾應允。”

公子道:“晚輩任議郎時,常覺才疏學淺,不足勝任,恐負朝廷重托。”

溫禹笑笑,不多言語。

因得公子來到,宴後,賓客無人散去,皆聚在公子周圍,聽他言談。不過與從前的玄談不同,公子今日說的卻是孔孟。

王緒尊儒,一向厭惡世間頹廢清談之風。而公子雖精於玄談,但祖上畢竟出過儒學大家,論起經略來,亦條理規整,毫無生怯。許是第一次聞得他這般言談,在座之人無不驚詫,連帶一直對公子不溫不火的溫禹,看公子的目光亦有了變化。

當然,公子既然在彆的雅會上一向清高,在這裡也不會例外。按先前計議,言談過後,公子便以要入宮探望太後為由,先行告辭。

許多人露出不舍之色,但公子行事之風一向為眾人所知,亦無人意外。

“今日因元初來到,甚為儘興。”王緒親自將公子送至門前,微笑道,“元初那新賦,乃罕有之佳作,想來今日之後,亦為天下傳頌。”

公子謙道:“不過些許感懷,若非雅會中眾賢啟發,豈得片語。今日可得尚書指點,亦晚輩之幸。”

王緒看上去頗為受用,看著公子,目光深遠:“我觀元初詩賦,頗有鴻鵠之誌,不知今後有何打算?”

公子道:“晚輩自幼承祖訓,以德行修身,惟願報國,然如今尚年輕淺薄,不足為用。將來若得機緣,可為天下驅馳,晚輩自當毅然而往,在所不辭。”

王緒目光一動,頷首感歎:“元初高誌,果世之俊才。”

回府的路上,公子一直沒有說話。

我問他:“公子不高興?”

“不是。”公子皺皺眉,道,“累。”

我訝然,道:“公子平日赴雅會,不也是這般用用食,說說話?也不見公子說累。”

公子搖頭,道:“此番不同以往。”停了片刻,他說,“霓生,尋常人家的子弟,若為求官,也須得如我今日這般逢迎麼?”

我哂了哂,道:“公子,若是尋常人家的子弟,隻怕這般雅會的門也不讓進,往何處逢迎?”

公子想了想,頷首:“如此。”

我說:“公子覺得方才都是言不由衷?”

“非也。”公子道,“隻是有求於人,須得斟酌言語,終非快意。”

我心歎。公子果真是被寵慣了,一點點不如意便覺得委屈。

“公子須得習慣。”我說,“官場逢迎,比今日更甚百倍,公子日後當上了通直散騎侍郎,便是無人提點也切不可任性。”

“無人提點?”公子忽而看向我,目光怪異,“怎說得好似你不在一般?”

我想給我自己一個爆栗,方才心頭一熱,竟說漏了嘴。

“公子去官署,我總不能跟著,如何提點?”我神色無改。

公子了然,片刻,道:“這我自是知曉。”

我看著他:“公子若是覺得求人憋屈,不若便告知主公和長公主……”

“不可。”公子的臉即刻冷下,“霓生,你切不可告知他二人。”

就算再不喜歡,公子也仍要跟自己的那點出身較勁。我雖然十分佩服他的之氣,但不知他能強撐多久。

“知曉了。”我歎口氣,“公子不願告知家中,連事成與否都無從得知。”

“這有何難,必是可成。”公子道,“這通直散騎侍郎我當定了。”

“哦?”輪到我詫異不已,狐疑看著他,“公子如何得知?王緒與公子說的?”

“他說不說,皆是一樣。”公子的神色驕傲又自信,目光灼灼,“今日溫禹亦已無妨礙,如你所言,能讓外戚、宗室和士人都滿意的人選,舍我其誰?”

我啞然失笑。

我總擔心公子這裡不適應那裡不合意,卻時常忘了他是一個多麼自戀的人。雖然偶爾文人情懷發作會發發牢騷,但世間並沒有能讓他真正為難過的事。

“此言甚是。”我忙討好地符附和道,“公子睿智。”

王緒所言不假。

隔日,公子的賦便傳開了,因得是在王緒的雅會上所得,甚至比上一篇更受士人們追捧。

而不久之後,黃門侍郎孔珧親自到桓府之中,請公子入朝。征召之職,正是通直散騎侍郎。

公子欣然應允。

曆來擔任這般要職的人之中,公子是最年輕的一個,此事傳出之後,甚為轟動,連長公主和桓肅亦甚為驚詫。

“我就說我兒必不會久居人下。”長公主微笑道。

此事對於桓府而言,乃是兩個月來唯一的好事。長公主特地在府中設下宴席,請來賓客慶賀了一場。

自皇帝臥病,桓府已經久未宴客,故而此番宴請的賓客頗多,不乏名流貴胄。

其中,有平原王、城陽王等皇子,有梁王、趙王等宗室。除此之外,桓府還請了許多素日交好的士人朝臣。王緒是桓氏的姻親,自在邀請之列,而溫禹、孔珧等人,桓府送去了帖子,但許是為避他人閒言,他們皆回禮婉拒。

至於外戚,如今風頭最盛的,自是龐氏無疑。皇後的父親龐圭與公子的祖父有同朝之誼,桓肅便讓桓攸親自登門,向龐圭送了帖子。

其實眾所周知,皇後的所有心腹之中,最倚仗的當屬上虞侯龐寬。不過桓肅從前與他有隙,便是如今龐寬得勢,壓人一頭,桓肅也做不出巴結的事來。

而皇後的另一個兄弟崇安侯龐逢,桓肅之所以沒有請,乃是他也與桓府結了怨。且事出之因並非其他,而正是公子擔任的通直散騎侍郎之職。

對於此事,宗室及士人們皆無異議,最大的反對之聲則來自龐逢。

龐逢一直想讓兒子龐琚擔任此職。他不僅遊說了皇後和梁王,還去遊說了溫禹,可惜被溫禹不冷不熱地頂了回去。

據說龐逢得知公子得了此職之後,大發雷霆,到皇後跟前鬨了一通。但皇後不但沒有從了他,還將他斥責了一頓,龐逢見沒了指望,隻得悻悻回去。

這宴席無疑是他的心頭刺,桓肅便是請了他也不回來,於是索性免了諸多麻煩。

公子其實並不太願意這般大張旗鼓地慶賀,曾向長公主發過牢騷,但長公主此番甚為強硬,沒有從他。

“不過是設個宴,有何怪哉?”她歎口氣,語重心長,“元初,你才學雖好,卻不可但憑才學用事,官場人情亦是學位,你既不可置身其外,便該細學起來,以為己用。你日後便是通直散騎侍郎,此言你須謹記,若再像從前般意氣用事,就算有父親母親在,也難保你前途平坦。”

公子最討厭彆人說他依靠父母鋪墊,道:“母親此言差矣。這般宴客,來人皆是看父親和母親的麵子,傳到不知情者耳中,便是母親和父親為我謀官,豈非讓人小覷。”

“那般庸人,他們要說便去說好了。”長公主不以為然,“你以為這是為你辦的?”

公子訝然:“那是為誰?”

長公主意味深長一笑,不答卻道:“但記住母親方才的話,不可任性。”說罷,自顧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