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宴客(2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1810 字 3個月前

公子對她所言不甚明了,但我則清楚得很。

皇後對桓府的監視一向不曾懈怠。長公主這些日子待在府中,即便外出也是去了宮裡,連廟觀都不曾去拜謁過。當然,這不過是麵上的模樣。

就在我為長公主計議之後的第三日,龐氏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皇後的堂弟龐薈在自家後園中喝酒的時候被蜈蚣蟄了。家人即刻去太醫署請來了太醫蔡允元為龐薈醫治,不料,龐薈服過藥之後,過了一日,患處更加腫大,高熱不斷,險些一命嗚呼。

此事驚動了皇後,即刻派彆的太醫去查驗,發現問題出在了蔡允元留下的藥上麵,那裡麵有好些不常用之物,藥性猛烈,以致龐薈病情加劇。

龐薈家人得知之後,自是不願善罷甘休,說蔡允元謀害重臣,要將他治死罪。而蔡允元生性孤傲,在太醫署中與同僚亦關係不善,事出之後,竟無人替他說話。很快,蔡允元被移交廷尉,被下了獄。

蔡允元是家中獨子,上有其實老母,下有未成年的小兒,妻子孫氏聞知此事,號哭不已,四處打點求人,卻無人敢幫。就在這時,長公主的女官李氏去探望了一番孫氏,對其不幸遭遇深表同情,噓寒問暖,還留下了一些錢,以資孫氏探望蔡允元之時,打點獄卒之用。

孫氏知道李氏是長公主身邊的女官,如遇救命稻草,求李氏替她想想辦法,看看長公主這邊可有什麼路能走。

李氏甚是為難,隻說長公主現在也被皇後所猜忌,與龐氏亦不善,隻怕就算長公主識得蔡允元又同情於他為他出麵求情,亦是於事無補。

孫氏一臉絕望。

李氏歎口氣,道:“如今不比當初,聖上還康健,長公主在聖上麵前總能說上話。有聖上做主,區區一個外戚又算得什麼。”

說著似乎無心,聽著卻是有意。孫氏當時的神色就有些不定,李氏又安慰了幾句,告辭而去。

這辦法雖老套,卻有奇效。

兩日之後,孫氏托人帶信給李氏,說有要事見長公主,事關聖上安康,請李氏轉告。長公主甚為賢明,見信之後,即予重視,當日午後,孫氏扮作桓府的仆婦,隨李氏進桓府來見長公主。

如我所料,她主動說起了蔡氏那回風散之事。她告訴長公主,此藥乃蔡氏秘傳,可為皇帝治病。隻要將蔡允元放出來,便可著手製藥,保管皇帝可恢複常人之態。

長公主大吃一驚:“此話當真?”

孫氏跪下,賭咒發誓道:“妾如有虛言,謀害聖上,天打雷劈,全家不得好死!”說罷,她淚流滿麵,哽咽不已,“長公主明鑒,妾父當年亦曾中風,丈夫將此藥給他服下,隔日便行動如常。隻是丈夫恐招惹麻煩,曾嚴囑不可外傳。如今妾丈夫命懸一線,亦顧不得許多,惟求將功贖罪,保餘生平安!”

長公主麵色平和,親手將孫氏扶起:“你不必驚惶。如你所言,蔡太醫若可治好聖上,莫說保住性命,便是加官進爵亦不在話下。”

孫氏聞言,又驚又喜,目光大盛。

“你回去告知蔡太醫,此事我已知曉,自會想辦法救他出來。”長公主道,“隻是這藥……”

“丈夫一旦歸家,即可著手做藥。”孫氏即刻道,“雖須得些時日,但也就六七日,不必等許久。”

長公主頷首,臉色嚴肅:“此事關係重大,萬不可泄露。若走漏一個字,你我全家性命皆終於頃刻。”

孫氏唬了一下,忙道:“妾知曉,長公主放心,妾與丈夫斷然不敢粗心胡言。”

長公主頷首,露出微笑。

廷尉施和,當年是依靠長公主提拔上去的,對於他而言,用一個死囚代替另一個死囚坐牢,易如反掌。隔日之後,遍體鱗傷的蔡允元穿上獄卒的衣服,呈上馬車離開了廷尉的監獄。

他沒有回家,而是去了長公主為他安排的一個住處之中。此地偏僻,鮮有人至,正適合他潛心製藥。

長公主親自與蔡允元見了一麵,蔡允元在她麵前痛哭流涕,表示對從前助皇後誆騙長公主的行徑悔恨不已,深惡痛絕。長公主則頗為大度,原諒了蔡允元的罪過,並許諾如果他能治好皇帝,必至少可當個太醫令或太常承。

蔡允元大喜過望,拜謝長公主恩典。

至此,最緊要的關節已經打通。長公主有條不紊,繼續著再往前一步。

而這下一步,就在宴上。

長公主素日出門之後的去向,自是有人監視著,要偷偷摸摸地做些事情著實不易。而在家中大大方方地把人請來便不一樣了。這宴上有眾多貴胄,連平原王和龐氏的人也在其中,乃是上佳的擋箭牌。

行宴當日,桓府上下早早地忙碌了起來。

公子的衣飾都是新製的。來自少府工匠打製的銀冠,是雒陽最新的樣式。衣裳則是天青色的錦袍,配以素紗禪衣和羊脂玉帶。當我為公子穿戴好之後,連我也盯著看了好一會,覺得如果這世界男女顛倒,公子必可豔壓群芳冠絕六宮。

“不好麼?”許是發現我目光直勾勾的,公子看了看身上。

我忙道:“不必,甚好。”說罷,上前去再為他整了整衣褶。

公子由著我擺弄,待得終於好了,我正要走開,公子忽而道:“勿動。”

我愣了愣,停住腳步。

隻見他抬手,朝我的頭頂伸過來。

頭上的發髻傳來些絲絲的牽扯,我朝一旁的鏡中瞥去,卻見公子正在替我整理著簪子。

我哂然,想再看仔細些,公子又道:“說了勿動。”

我隻好定住,由著他擺弄。

他站在我正前麵,近在咫尺,我微微抬眼,目光正落在他的脖頸上,隻見精致的衣領下,凸起的喉結線條有致。

好一會,他終於停住,看著我的頭頂,露出滿意之色。

“好了。”他說。

我看向鏡子裡。

隻見我那發髻還是原來的模樣,不禁問:“公子弄了何處?”

“自是你那些亂發。”公子道,“毛糙糙的。”

我:“……”

再看了看,隻覺也未看出什麼不一樣。

“如何?”公子有些得意,“可是齊整多了?”

齊整倒是無感,隻是好像發髻被他弄得鬆了些……我心裡想著,正打算自己再梳理梳理,手剛抬起,觸到他的目光。

心裡歎口氣,我生生打住,道:“甚好。”

公子瞅著我:“真的?”

“真的。”我看著他那模樣,啼笑皆非。

他明明裝束得一本正經,如謫仙一般不食煙火,舉止卻似一個非要給糖來哄的小孩,好像若不遂他心意,便要生氣。如果是彆人,我大概會覺得此人是個不值得理會的傻瓜。但公子卻不會,相反,我總覺得他這般模樣才是我認識的公子,讓人百看不厭。

“你笑甚?”公子目光不滿。

“不做甚,不過覺得公子原來也有這般巧手,高興罷了。”我拍馬屁道。

公子露出受用之色,道:“出去吧,莫讓他們久等。”說罷,自朝門外而去,衣袂生風。

行宴的堂上,樂聲悠悠,已來了不少賓客。

如我所料,公子來到之後,目光儘皆彙聚到了他的身上,我聽到一陣讚歎之聲。

與眾人見過禮之後,長公主滿麵春風走過來,嗔道:“怎來得這般遲?”說罷,帶他向前方正在交談的幾人,道,“元初,來見過東平王和樂浪郡公。”

公子上前拜見,二人還了禮,寒暄起來。

他們頗為客氣,言談之間,都對公子盛讚不已。

“元初高才,我等早有耳聞。如今年少而仕高位,乃名至實歸。”東平王道。

公子彬彬有禮,謙道:“大王過譽,此皆乃長輩抬愛,晚輩慚愧。”

論長公主這邊的關係,東平王和樂浪郡公都是公子的長輩。東平王是皇帝的堂弟,為散騎常侍;樂浪郡公亦是高祖侄孫出身的宗室,為員外散騎常侍。二人皆是上月才進了散騎省,官職都在公子之上,長公主將他們請來,自是一來讓公子熟悉同僚,二來跟散騎省的人先套套近乎,日後好照應。

我站在一旁,無所事事地聽著東平王和樂浪郡公說些無聊的吹捧之言,眼睛不住地瞟向門口。

未多時,我看到了沈延一家。而沈氏與桓氏關係非同一般,這宴上更是必來的。讓我十分欣慰的是,當沈延和楊氏出現的時候,我在他們身旁看到了沈衝。

他已經不必乘攆,隨著淮陰侯夫婦一道乘馬車而來。當他的身影出現在門前時,許多人紛紛投去好奇打量的目光。

沈衝為皇太孫護駕之事無人不知,被引以為士人表率,迅速積攢起名望。見到他來,一些從前相識的人皆圍上去見禮,一時引得不小的熱鬨。

“霓生!”惠風也來了,走到我身邊,眼睛卻望著公子,一臉陶醉和激動。

“今夜我不回去了,”惠風咬著我的耳朵說,滿是花癡,“我等會去裝作身體不適暈倒在地,你將我扶到你的房裡去……”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