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火急(2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7950 字 3個月前

而如今,最壞之事,則是公子命喪在了景明寺橋。

我想了想,如果是那樣,這便成了無解之事,至於接受……我甚至無法想象如果公子倒下,那會是什麼樣子……

我靠在車壁上,閉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但心仍然在狂跳,手心已經起了一層汗膩。

——五下之內,若他轉開了眼睛……

那句話又浮現在心頭。

我忽然想到了昨夜的事。

他知道我在想什麼,還問我是不是為那浴房的事生氣。

他想與我說話,而我一心沉浸在那些有的沒的情緒之中,敷衍著,連他離開的時候,我都沒有勇氣去看他的臉。

他若是今日終結了性命,那麼我在他眼中,大約就是那個做了傻事又摔了一跤的膽小鬼……

——霓生,莫惱了……

一陣澀意忽而從心頭勇氣,充盈了眼眶。

“女君?”呂稷看著我,露出訝色。

我忙轉過頭去,用袖子將眼淚擦掉。

待得心情平複些,我再度深呼吸一口氣,片刻,將腰上的刀柄握了握。

我知道我真的是個蠢貨,自詡聰明,卻連自己的心也看不清。

天殺的龐逢,他要是敢動公子一根汗毛,我定然將他挫骨揚灰,永無超生。

沒多久,西明門已經到了。

如老張所言,趙綰就在此處,遠遠就能看到他的車駕。

我讓老張尋一個無人注意之處停下,放我二人下來。

“女君,”老張神色有些不定,“若行事不順,性命要緊,萬不可戀戰。”

我笑了笑:“放心,我必是無事。”說罷,與呂稷一道往那邊走去。

趙綰是個喜歡露臉的人,此時,他正從城門出來,大約已經將今日的查驗之事巡視了一輪。他對於排場的執著沒有令我失望,跟著他來的京兆府軍士足有百人,其中騎兵有四五十,威風凜凜,路人見之遁走不及。

不過他的臉色不太好,想來這兩個月,他為那一萬金子之事夙夜難眠,受了不少折磨。旁邊的人亦不敢觸他逆鱗,一個個神色恭順,在他麵前唯唯諾諾。

這自是好事,因為他周圍的人注意力都在趙綰身上,也不會有人想到竟有人吃了豹子膽來襲擊堂堂京兆府尹,所以他隨行的兵馬再多,亦不過擺設。

趙綰的車駕就停在一處巷口,看上去做工頗是不錯,拉車的兩匹馬亦是膘肥體壯,當是花費不菲。周圍除了一個馬夫和一個從人,並無多餘。他們正在聊著天,我和呂稷各自戴上一頂草笠,拉低笠沿,從巷子裡朝他們走過去的時候,他們全然無所知覺。

老張給了我們迷藥,故而並不須大費周章地將他們打暈。我們一人一個,用巾帕將他們口鼻捂住,未幾,他們就軟倒下來。然後我們像扶著兩個醉酒的人一樣,將他們丟到巷子裡。

呂稷坐到馬夫的位置上,而我則充作隨從,躲在馬車的陰影裡,如同一個偷懶的士卒。

趙綰沒有讓我們等太久,過了會,便走了過來。

待得他走到車前,我往嘴裡放了一枚李子,將蒙麵的巾帕拉起,迅速躥到他跟前,抽出刀。

周圍的人顯然猝不及防,不待那些侍從拔刀,我已經將刀架在了趙綰的脖子上。

“將刀放下!”我大喝一聲。

那聲音粗聲粗氣,且因為口中有東西,含混一團,堪堪能讓人聽懂字眼。

眾人麵色大變,趙綰更是嚇得無所適從,盯著脖子前的刀,麵色慘白。

“放下!放下!”

那些人猶豫著,片刻,放下了刀。

這時,呂稷已經幫忙將趙綰的手綁了起來,又將他眼睛蒙上。

“壯士……壯士何人……要財要命?”趙綰聲音打著抖問道。

我不答話,繼續拿刀逼著他:“教城門守衛撤走,隨我去景明寺橋,否則要你狗命。”

趙綰又吃了一嚇,忙喝道:“城門的人都撤開!撤開!”

待得那些人果真撤開,我說:“登車,去景明寺橋。”

趙綰不敢怠慢,戰戰兢兢地上了車去,我坐在他身旁,待得放下車幃,我捶了捶車板,呂稷隨即駕車走起,朝城外走去。

因得有趙綰護駕,出城之時,無人敢攔。

此路通往太學和辟雍,並非民人聚居之處,行人並不多。呂稷不停甩著鞭子,將馬車趕得飛快,我在後麵,望見大隊人馬正從城門追出來,心裡料想時機差不多,又捶了捶車板。

呂稷忽而慢下來,趙綰幾乎打個趔趄。

待得差不多,我順勢將他推下去。

隻見趙綰“啊啊”地嚎著,翻滾在了地上。

接下來才是要緊之處。

我即刻用刀劃開車幃,鑽到車前。呂稷想來也是個乾慣了殺人越貨營生的人,不須我多言,已經麻利地割斷了拉車的羈絆。我與他各自跳到馬背上,各乘一匹。

未幾,那車廂倒在了路上,馬兒得了自由,登時飛奔起來。

我望向後麵,如我所願,趙綰十分儘職儘責,並沒有因為自己脫離危險而放棄抓賊。那些騎兵果然不依不饒地緊咬著,在路上揚起了滾滾塵頭。

道路在前麵轉彎,恰好有一片樹林,可遮蔽視線。

“呂兄!”我說,“你從小道鑽入那樹林之中,萬勿忘了去掉裝束,儘早脫身!”

呂稷道:“你呢?”

“我有辦法!”

我和他來前便已約定行事之時一切聽我左右,呂稷沒有多言,片刻,道,“保重!”說罷,與我分開,遁入那樹林的小道之中。

接下來,便是我一人之事。

這馬的腳力不錯,雖然那些追兵攆得甚緊,但它也沒有落後。我跟著公子去過幾次辟雍,道路的模樣大致心裡有數。離景明寺橋約一裡的地方,有另一岔路,乃是突然急拐,伸入一片桑林之中,且路旁樹木繁茂,雖是秋季,也可遮蔽視線。

而就算我消失,那些追兵也不會失了目的。方才在那城門之前,我唯恐在場的人聽不清,反複地提起了景明寺橋,他們就算再驚嚇過度也不至於忘了。

我快馬加鞭,待得終於望見那處岔口,操縱韁繩,讓馬兒一溜煙奔跑進去,好一會,才放緩下來。

身後除了風過林間的聲音,並無嘈雜,隻隱約聽得些許紛亂之聲在遠去。

我鬆一口氣,即刻扯下蒙臉的巾帕,又從袖中掏出另一塊浸了酒的布料,將臉上的塗抹之物通通擦乾淨。

然後,我將那身衣服脫下,團成一團丟在路邊。

那馬兒立在一旁,低頭尋著路邊的草,我在它的臀上打了一下,道:“去吧。”

它重新邁開四蹄,沿著小道跑了起來,未幾,消失在林子那邊。

我心中催得緊,回身朝大路奔去。

還未到岔口,忽而聽到前方有人喊:“女君!”

是老張。

未幾,他的身影果然出現,騎在一匹馬上,手裡還牽著另外一匹。

我不多話,即刻翻身上馬。

“老張,”我說,“呂兄那邊……”

“放心,他機靈得很,不會有事。”

我頷首,不多言,將馬一打,朝景明寺橋狂奔而去。

還沒到景明寺橋,我已經望見了前方亂成一團的場麵。

那些京兆府的兵馬正打打殺殺,與一群蒙麵之人混戰在一處。

心登時放下大半,但待我看清了那些人後麵的車駕,卻更加著急,加鞭催馬,從腰間拔出刀來。

看得出交戰乃是剛剛開始,那些死士雖少,但功夫竟是不差,遇得這般人多勢眾,竟也不退,不屈不撓地在橋上與京兆府人馬戰在一處。

我瞅著間隙衝入陣中,馬匹的衝擊讓前麵的人猝不及防,我舉刀就將一人劈下。

但衝入亂陣之後,周圍淨是膠著混戰,騎在馬上反而不便,我又砍翻一人之後,跳下馬,往車駕的方向挪動。

待得看清那邊的境況,我心頭一鬆。隻見護衛已經在四周圍住,看樣子,並不曾被亂事波及。

“霓生!”正當我分神,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大喝。

我未及回頭,一聲悶哼傳出耳中,看去,卻見是一人倒在了側後。

公子提著他的儀刀,滿麵殺氣,身上的官袍已經染上了血色。

“公子!”我心中一喜,忙跑到他身旁。

公子將我護在身後:“到車駕那邊去!”

我忙道:“我跟著公子……”

“去!”他喝一聲,未幾,擋住右邊一個大漢。他應對靈敏而沉著,數個回合之後,瞅準對方破綻,一刀捅入他的腹部。

我自然也不會真的聽話躲開,在他身後眼觀六路,忽而看到又一人逼近,忙道:“公子,左邊!”

公子及時騰出手來,對陣數次,又將那人斬下。

京兆府的人馬畢竟更多,那些死士就算死戰,也難以成事。但他們頗為有章法,最初的混戰過後,漸漸聚攏,往橋邊且戰且退。一聲呼哨之後,他們跳了下去。

橋上的人已經,衝過去看,隻見橋下早已停著幾艘船,有人撐著竹篙,待得接了人,便順流而去。

“追!追!”一名將官扯著嗓子喊道。

但無濟於事,就算有馬匹,也無法在陸上追船,士卒們隻得眼睜睜地看著那些船遠去,消失不見。

而方才亂戰之處,除了死傷的士卒,還躺著十幾個死士,皆一動不動。

有人上前看了看,呸一口,道:“都服毒了。”

我正想也上前去看,忽而聽到公子的聲音:“霓生!”

轉頭,他正朝我走來。雖然經曆了一番廝殺,衣裳上有了臟汙,也破了些口子,但看上去卻平添一股殺伐之氣,更加英武。

我望著他那張俊美的臉,隻覺腦袋有些發暈,我此刻的臉上一定掛著傻笑。

“你如何?可受了傷?”他急急問道。

我心中登時如春風吹拂,百花齊放,自己方才那一番奔波,再來十次也值。

“不曾。”我也將他打量,“公子可曾受傷?”

這是廢話。我方才躲在他後麵,什麼都看得仔細,誰敢傷他,我就剁了他。

公子道:“不曾。”片刻,他的目光忽而落在我的手上。

“你這刀從何而來?”他看著上麵的血跡,有些詫異,“方才你殺了人?”

我看了看,忙矢口否認:“不是,方才在地上撿的。”我說著,將刀丟開。

公子沒有多言,盯著我,道:“你怎來了此處?”

我一愣,哂然。

不知是因為心仍然跳得飛快,還是方才趕得太急,以至於一時竟忘了準備應對的理由。

我訕訕笑了笑,道:“我……嗯,我擔心公子便來了。”

我看著心想,我這時候笑得一定很傻。

公子聽得我這話,目光卻變得更銳利,緊問道:“你知道此處要生事?”

我張了張口,正要答話,突然,捂著嘴打了個噴嚏。

“我今日例行卜問,得知公子有血光之患,故而趕來查看。”我索性順口胡謅道。

公子:“……”

他看著我,突然,伸出手來。

我一愣,還不急躲閃,定定地看著他那手落在我的額頭上。

隻見他眉頭皺得更深,神色一變:“霓生,你這額頭怎這般燙?”

我愕然,這才忽然回過神來。在來路上,我便一直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是熱的。

還以為那是因為對公子情深意切滿懷激動所致。

“公子,”我喃喃道,“我……”

話沒說完,我忽而眼前一黑,登時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