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火急(1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7950 字 3個月前

將近午時的時候, 沈衝如往常一樣用了些粥食,便回房歇息去了。

我直到給他蓋上被子,等他睡著,走出房門外, 才忽而又想起了桓瓖說的話。

——挖土剪枝乃是兄弟……

心頭一陣無語。

不過或許是因為公子那事, 我已經不甚在意。

算了。心裡道,他嘴裡出來的主意就沒有一個是對的, 想它做甚……

正當我又沉浸心事的時候,一個仆人來找我。

“霓生,”他說,“你不是想吃萊陽梨麼?外麵有人叫賣。”

我一愣,忙道:“現在?”

“就是現在。”他說, “你讓我聽到有人叫賣便告知你, 我聽得便即刻來了。”

我忙朝外麵快步走去, 但等我出到淮陰侯府的外麵,到處轉了一圈,卻並不見賣梨的蹤跡。

“想來是走遠了。”那仆人搖頭道,“隻來片刻就走,這般做生意, 如何賣得去。”

我問他:“可聽清了幾錢一斤?”

他想了想,道:“好像是十錢三斤, 買二十錢還再送一斤。”說罷, 他笑嘻嘻, “霓生, 你既是想吃,下次他再來,我便替你先買了,抵算命的錢。”

我已是了然,也笑笑:“那可是算命的錢,抵了就不靈了。且萊陽梨你們都不會挑,我挑了才好吃。”

桓府後院裡那棵我與曹叔打暗號的石榴樹下,有一個貓洞。

那日離開桓府之前,我先在石榴樹的枝頭上搭了一根枯樹枝,看上去,就像刮大風時從彆處吹來的。

這是我在淮南與老張分彆時相約的暗號。那時,老張問我,等他回了雒陽,要告知我後續之事,如何與我聯絡。我便與他約下了這賣梨的吆喝,並告訴他,如果那石榴樹上有枯枝,便說明我在淮陰侯府。

這個仆人在淮陰侯府的門房用事,在我這裡算過兩次命,與我關係不錯。來到淮陰侯府之後,我告訴他,如果聽到府外街上有人叫賣萊陽梨,便要速速告知我。

不想老丈這麼快就找來了。算算日子,倒也是合適。我隨著公子去了譙郡,老丈先前也說過回程時要去一趟荊州,過了這些日子,想來他事情都辦妥了。

恰好午後無事,我與府中的人說要回一趟桓府,徑自出了門。

雒陽街上熱鬨依舊,一路出來,我看到不少京兆府的人在街上巡邏,騎著馬,神氣昂然。

我大概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說來,這其實還是曹叔那事。因得荀尚的那一萬金不知去向,又兼曹叔那假扮之事,如今趙綰可謂焦頭爛額。皇後並不全然相信他說的話,隻是此人掌管京兆府多年,又肯及時見風使舵,龐氏掌權後一直殷勤討好,故而還把他留任。隻是那一萬金究竟是大數目,皇後並不甘心就此放過,於是責令趙綰嚴加追查,務必三個月內將金子找出來。

這著實讓趙綰頭大。故而雖然宮變已經過了兩個月,他仍然不敢鬆懈,攪得雒陽到處雞飛狗跳。他不僅每天讓京兆府的兵馬正事不乾,隻查問金子,還身體力行,每日親自出去巡視,唯恐查問的人偷懶不乾活。

我曾經不止一次在路過街上的時候,看到了牆壁上張貼著當夜嫌疑人的畫像。那上麵畫的無疑是曹叔,但眼鼻歪斜,嚴重走形,甚至連胡子也沒有畫對,與未易容前的真人更是相差萬裡。就算哪天曹叔大咧咧地站在京兆府的人麵前,他們也不會認出一根頭發。

槐樹裡的那巷子依舊安靜,我在門前叩了叩,未幾,院門打開,是呂稷。

他沒有多言,讓我進了門,又往外頭看了看,把門關上。

老張就在堂上,看到我,露出笑意。

“我方才還擔心呂稷叫賣走得太早,女君來不及得知,不想女君就來了。”他說。

我亦笑笑,與他寒暄了一番,又問了問曹叔和曹麟在荊州如何。

“先生與公子甚好,我說起女君那事時,先生還問了許多,擔心女君這邊麻煩。”

我笑了笑:“我有甚麻煩,你下次見了曹叔,務必告知他安心。”

其實,我一直覺得買地是我自己的事,並不太想讓曹叔參與,也不想讓他知曉太多。故而先前他說代我去買,我也不曾應許。但我畢竟缺幫手,最後還是請曹叔幫了忙,且我既然允了老張和呂稷同行,便知曉他定然會詳細告知曹叔。所以如今他這麼說,我沒什麼可驚訝的。

聽他說起曹叔關心我的話,我心底還是一暖。

其實我仍然很想向老張打聽曹叔和曹麟的事,不過我知道就算問了他也仍然不會說,想了想,還是將念頭壓了下去。

我問:“你後來可去了那田莊之中?”

老張莞爾:“我今日請女君來,便是要稟報此事。那日我等與女君分彆之後,依女君之言,駕著那馬車遠走,直至鄰郡山中方才停下,將那車燒了。”說罷,他滿臉可惜之色,“那車駕用料上乘,想來值不少錢,點火之時,我等皆是痛心。”

我笑了笑:“那馬車桓府有許多,丟了也無妨。而後呢?”

老張道:“而後,我等將那馬身上的飾物儘皆去除,重新買鞍釘掌,隔日便回鐘離縣去。如女君所言,我到了那田莊之中,將田莊換主之事告知了眾佃戶,又將伍祥任為管事。”

“伍祥可有甚言語?”我問。

“他問起了雲蘭來曆,又問緣何選他。”老張道,“我說這是雲蘭父親的意思,他從前與雲公交好,知曉他田莊中曾用何人管事。”

我頷首。這般細節倒是我疏忽了,當初未曾交待。不過老張應對自如,確有臨機應變的本事。

“你們去田莊裡的事,鐘離縣府的人可知曉?”我問。

“我等去時,並未遇上縣府的人。不過伍祥說就在前一日,縣府的人曾去問過雲蘭蹤跡。”

這顯然是因為公子去鐘離縣生出的枝節。那馬韜的確拍馬心切,公子不過問了兩句,他便如此上心。若非我早一步將田莊買走,隻怕他不知要如何打主意。

老張道:“我等唯恐夜長夢多,不曾在那田莊裡留宿,交代了諸事之後,推說夫人還在壽春等著,便離開了。”

我微笑頷首:“如此甚好。”

去淮南的路上,我與老張相處半月,知曉其行事穩當。我又問了些旁事,覺得並無遺漏,安下心來。

老張問我:“不知桓府中的那位桓公子,當時去到鐘離縣,卻是為了何事?”

我說:“並無旁事,不過是他去譙郡祭祖,恰好聞得我在淮南,又一向敬重我祖父學問,便順道而來。”

“哦?”老張露出詫異之色,“便是如此?”

“便是如此。”

老張若有所思,忽而道:“那位桓公子,可是以未幾弱冠之齡當上了通直散騎侍郎,近來頗為人熱議的那位?”

我哂然。公子不愧是公子,他不過當了個官,連老張都知道了。

“正是。”我說。

老張沉吟:“今日,他可是要去辟雍?”

我愣了愣,心頭忽而有些不好的預感。

“你怎知?”我問。

老張神色有些猶豫,看了看外麵,片刻,壓低聲音:“女君可知侍中溫禹和龐逢?”

我點頭:“知曉。”

“我今晨得知了一事。龐逢派了三十死士埋伏在景明寺外的景明橋上,待黃昏時散騎省一行從辟雍回來之時路過,便擊殺溫禹。”

我看著老張,吃驚不已。

龐逢此人的性情,我早有耳聞,也知道他與溫禹的過節。因得那公子當上了通直散騎侍郎的事,他對公子有怨恨,更是不言而喻。以他素日的暴戾行徑,會做出這等事,我並不覺得意外。

我皺起眉,心頭飛速計較,卻瞬間壓上一陣沉沉的逼迫感。

那感覺難以言喻,除了著急,還有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慌,充斥著胸膛,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

溫禹雖是重臣,平日出行也不過帶上兩三個護衛,再加上兩三個仆從。且辟雍那樣的地方,除了皇家,無人會擺上浩浩蕩蕩的儀仗,且隨從大多也不會有兵器。三十死士,動起手來就是狼入羊群,乃是殺人滅口的架勢。

“你怎知此事?”我問道。

老張神色嚴肅:“此乃機密,不可告知女君。然此事乃是確實,我原不該透露。但我知曉女君必是在乎,故不忍相瞞。”

我心如亂麻,想到曹叔,急道:“你打聽來此事,可是有應對之策?”

老張搖頭:“此事並非我等關心,不過順道得知。”他說著,神色黯然,“女君,如今已快要到黃昏,隻怕……”

我看了看天色,的確,離黃昏大約還有一個時辰。

但這並非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乃是辟雍在雒陽城外,而景明寺橋在半途,那一路幾乎是野地。就算現在即刻出發,也已經難保他們不會遇上。偏偏今日,大長公主和桓肅去了宮中,桓攸和桓旭在官署,而林勳前兩日告假回了老家,應當還未回來。我一個奴婢,無憑無據,就近報官或者去請救兵,都難取信於人。當然,我可以回去告訴沈衝,但淮陰侯府離此地不算近,一去一來,就算趕得再快也恐怕來不及。

故而向人求助皆是下策,上策則仍是對付那些殺手。

“老張,你這裡可有人可幫我?”沉吟片刻,我問。

老張道:“有是有,不過隻有我與呂稷,另有三人,亦會些打鬥本事,不過那些死士人多勢眾,背後又是龐逢,隻怕……”

他說的亦是道理,我想了一會,心不得不承認,唯今已無萬全之策,隻有火速趕往辟雍,希望公子他們離開得晚一些,讓我趕得上。

“老張,”我急忙問道,“可有馬匹?”

“有。”老張說著,一驚,“女君莫非想現在去辟雍?”

我說:“此事已彆無他法,唯有此路。”

老張急道:“不可。女君現下去,若正巧遇到那些人打殺,如何是好?”

“故而你須得再借我一把刀。”我冷冷道。

“我隨女君去。”這時,呂稷從屋外入內,道,“公子曾吩咐我,女君若有難,定要護衛。”

呂稷的本事我見識過,雖然打三十個人不可能,但一旦遇到龐逢的人,與我聯手救出公子或是可行。

我沒有功夫客氣,頷首道:“如此,多謝呂兄。”

老張見狀,歎口氣,道:“地窖中倒是有些刀劍,女君既要,可隨我去挑選。”

我應下,隨他一同往地窖而去。

那地窖就在堂後,位置隱蔽,上次去荀府取書的時候,我就看過。

老張將地窖打開,我隨他入內,隻見那些箱子還放在裡麵,整整齊齊。老張一手舉著蠟燭,一手將另一側的箱子打開。隻見裡麵果然擺著好些兵器。

時辰緊迫,我沒功夫細挑,拿起一把看上去大小合適的刀。正當拿起,忽然,我看到底下壓著一角布料,有些眼熟。待我拿出來看,卻發現那竟是京兆府士卒的衣服。

“這是那夜用的?”我詫異不已,問老張。

老張自然知道我說的是哪夜,頷首道:“先生覺得這衣服遮人耳目甚為便捷,吩咐留下了幾身,以備日後不時之需。”

我心中一動,忽而計上心頭。

“老張,”我說,“曹叔那夜為眾人易容的物什,府中可還有?”

老趙一愣:“有是有,女君要做甚。”

我看著他,冷笑:“自是要再借京兆府一用。”

曹叔用來易容的妝粉膏蠟,雖不如我自己做的好用,但也能湊合。

我沒有時間照著街上的通緝畫像仔細易容,但慶幸的是,不知是那夜跟曹叔打交道的士卒看走了眼,還是畫像的畫師手筆清奇心有執著,那畫像上,曹叔的兩道眉毛又粗又黑,甚為惹眼。

我迅速地按那樣子給呂稷和自己畫上,再各自用巾帕蒙上半張臉,在腦後打個結。

“如何?”我問老張。

老張苦笑:“女君,你這是想走出去就被人認出來。”

我頷首:“就怕他們認不出來。”

事不宜遲,我和呂稷各換上京兆府士卒的衣服,配上刀。為了防止過早被人認出來暴露蹤跡,我讓老張駕著一輛馬車,讓我二人藏身其中。

“要去何處?”老張問道。

我說:“趙綰每日午後皆出雒陽巡視,你可知他此時會在何處?”

老張他們作為被全城通緝的犯人,就算篤定沒有露過馬腳,也必然不敢掉以輕心,定是每日打探京兆府動向。

果然,老張道:“此時,趙綰應該就在西明門。”

我頷首:“那便去西明門。”

老張不多問,叱一聲,趕著馬車往西明門而去。

馬車轔轔馳騁,聲音雜亂。

我坐在車裡,望著車簾外麵掠過的街景,隻覺心也跟著這馬車的顛簸一樣,跳得厲害。

突然,鼻子一癢,我打了個噴嚏。

呂稷看著我,道:“女君無恙否?”

我搖搖頭:“無恙。”

自從昨夜著涼之後,我一直有些風寒之症,不過大敵當前,我顧不得許多。

這並非我第一次去冒險,論鬥智鬥勇,我也從不畏懼。但唯有這次,我發現我即使想好了每一步的對策,心情仍然難以平靜。

我像從前感到不安時那樣問自己,何為最壞之事,如果出現了最壞之事,是否可回轉?是否可接受?

比如在遮胡關,最壞的事乃是禿發磐得手,王師大敗。但我和公子以及沈衝卻可毫發無傷,這便是回轉,亦可接受;

比如倒荀之事和倒皇後之事,最壞的莫過他們沒倒成,那麼桓府和淮陰侯府則難免受牽連。我的打算則是頂多帶上金子做個逃奴,如果實在放不下,大可回頭找一夥江洋大盜把公子和沈衝劫出來,有金子在手,不怕找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