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寶樓(2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5942 字 3個月前

另一人笑道:“此言不妥,當是他聽到了也不會理你。”

我亦笑,歎口氣:“我今日可是餓壞了,甚想吃肉。二位姊姊可知這宮中哪裡有肉吃,我登門討食去。”

一人搖頭道:“你還是死了這心,我等宮人又不是主人,三五日能吃上一次肉便不錯了。”

我說:“那可未必,聽說在太子妃和皇太孫身邊服侍的宮人,餐餐有肉吃。”

她鄙夷:“豈有這等事,你從何處聽來的?”

“彆院的姊姊說的。”我壓低聲音,“聽說她們都是皇後心腹。”

二人嗤笑起來。

“既是心腹,如何會到這慎思宮裡來?”一人指了指不遠處的案上,“那邊的幾盤便是她們院裡的,你去看看可有肉?”

我心中一動,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那上麵擺著幾盤食物,還未及裝入食盒。

“那真是她們的?”我一臉不信之色。

“我日日來取食,還能騙你?”那人道,“從前隻有兩人,少些,如今又五人,便多了許多。”

我頷首,露出微笑:“原來如此。”

天色漸漸暗下,待得全然漆黑之後,慎思宮沉寂下來。

各宮院都落了鑰,宮道上也隻剩巡視的衛士。

天空中沒有月色,四處比昨夜所見更為黑暗。不過對於作奸犯科的人而言,這自是上好的時機。

待得天色全黑之後,我走到太子妃宮室後麵的牆根下,看著四下無人,將繩索拋起。未幾,勾爪勾住了牆的另一邊,我扯了扯,覺得無礙了,迅速攀爬而上。

天氣寒冷,人們進了屋以後,便不大愛出來。我輕手輕腳地在後院下了地,往四處看看,隻見屋舍的窗戶裡都透著光,外麵並無一個人影。

我知道太子妃住的是那間屋子,不過這不緊要。我循著牆根往廂房走去,裡麵有些說話聲,是宮人。

“……這飯菜也不多盛些,這般少,如何夠分。”一人道。

“也涼了。唉,總這般遲才用膳,何時吃得上熱的。”

“誰讓你放在窗邊,這窗一點不嚴實,還漏風……”

我湊近前去聽,有碗筷碰撞和咀嚼的聲音,原來她們才用膳,而且用膳的地方就在窗邊,她們說的話我能聽得一清二楚。

“服侍人還不是這樣,總得主人用過了才能用。”又一人道,她說著,壓低聲音,“你們再忍忍,這事快了。”

“甚事快了?”

“便是皇太孫,他那罪名怕是要定下來了。”

“定罪?不是昨夜才被捕了來?你聽誰說的?”

“還有誰,自是原先伺候太子妃的那兩人說的。她們都是皇後的人,也不知太子妃知曉不知曉。”

“可她們平日伺候得可殷勤了,這晚膳也是,匆匆吃了幾口又過去服侍了。”

“知人知麵不知心麼……”

“唉,皇家總是這般無情。我看皇太孫才十一歲,不過是個小童,還有太子妃,這般年輕。”

“再不好也享了許多年福,豈似我等,要做活到老。”

“那也比他們強,看著風光,卻不知何時便會掉了腦袋……”

我聽著她們說話,悄無聲息地挪了挪步子,貼著窗戶的縫隙朝裡麵看。

隻見那是一張長案,似桓府的仆人們用膳一樣,三個宮人圍案而坐。我仔細地看了看她們的湯碗,每個碗裡都盛了湯,喝得所剩無幾。

我放下心來。

方才在那庖廚中,我往那湯盆裡扔了一顆藥丸。

那是無名書中留下的方子,叫逍遙丹,名字頗為仙風道骨,其實是個迷藥。它無色無味,觸水即溶。人服下之後,一個時辰內,會昏昏欲睡,等到躺下,耳邊打雷也叫不醒。若想溫和地乾些壞事,此藥乃是上佳之選。

我耐心地在外麵等著。

那些宮人用過膳之後,各自離開。有的去了太子妃和皇太孫的屋子,有的留下收拾物什。

“我怎覺得這般困……”我聽到一人道。

半個多時辰之後,我看著她們都回了廂房,沒多久,院子裡已經沒有了動靜。

我知道無礙了,從院子後麵走出來,往太子妃的屋裡走去。

門緊閉著,但沒有鎖,我推開,隻見裡麵燈光昏黃。

外間佛龕仍在原處,隻是麵前的香爐裡已經沒有了供奉的香火。

我往內室而去,隻聽裡麵有低低的抽泣聲。

“母親,莫哭了……”一個少年的聲音道,溫和而稚弱。

我推門入內,裡麵的人驚了一下。

隻見陳設簡陋的內室之中,母子二人在榻上相依相偎。太子妃摟著皇太孫,雙眸紅腫,臉上皆是淚痕,盯著我,滿麵防備之色:“你……”

我將一根手指抵在唇上,走近前,低聲道:“太子妃不認得我了?前些日子,我還隨桓公子和沈公子來過。”

太子妃神色一驚,看著我,好一會才認出來:“你是那……”

我頷首。

“我來此,是告知太子妃,今日我等來救太子妃和皇太孫出去。”我說。

太子妃的臉上變了變,哀戚之色一掃而空。

“果真?”她低低道,又喜又急,擦了擦麵上的淚痕,朝我身後張望,“沈冼馬……”

“沈冼馬他們還在準備,我來是要告知太子妃一聲,早做準備。”

太子妃忙點頭,卻似不敢相信一般,看向皇太孫,用力地將他抱住。

“我兒……有救了我兒……”她的聲音又哽咽起來,喃喃道。

皇太孫安撫著太子妃,眼睛卻看著我,神色鎮定:“你是何人?”

“太子妃知曉我是何人。”我說。

“可我不知曉。”

我:“……”

“她是來救我等的人。”太子妃擦著眼淚,對皇太孫笑了笑。說罷,她深吸口氣,聲音輕柔:“沈冼馬說過會救你,他定會來救你。”

皇太孫沒有言語,片刻,道:“可母親今日還說,無人可救我。”

太子妃看著他,倏而神色黯然。

她轉向我,問道:“這院中有宮人,外麵有衛士,慎思宮中還有高牆,不知你們打算如何救我與皇太孫出去?”

我說:“這些都不難。太子妃若不信,現下可去看看那些宮人,可有一人能起來說話?”

太子妃神色一震。

皇太孫卻是神色冷靜,道:“你方才說準備,我等要如何準備?”

我說:“這宮院中落了鎖,而那些宮人已不得動彈。子時時,寶樓將起火,太子妃與皇太孫須得緊盯那邊,看到火情便去院中等候,沈冼馬來到,會叩擊五下門板,太子妃便開門。”

二人聞言,麵上的神色仍驚詫,但已經踏實下來。

“如此,我等知曉了。”

我起身,道:“我話已帶到,太子妃與皇太孫萬要鎮定等待。”說罷,我向二人一禮,朝外麵走去。

時辰還早,未及人定。要去寶樓做手腳,還不到時候。

我離開太子妃的院子,尋了個無人的地方,將宮人的外袍和衣裙脫下,露出裡麵的玄衣。

如今天色已黑,各處宮院落鑰,一個宮人走在宮道上,那就是把賊字寫在了臉上。故而宮人的衣服不可再穿,當務之急,乃是去找個衛士,把衣裳換過來。

當然,若隻是衣裳,我可以讓桓瓖在內宮中直接拿給我。然而寶樓守衛嚴密,麵生的人隻怕不得接近,為求穩妥,我須得尋一個身量差不多的人,把他的衣服扒下來,再按他的模樣化妝。

如將作大匠府的那草圖所示,慎思宮的東邊是兵馬營,駐守的衛士,特彆是專門守寶樓的衛士,營房正在那邊。那兵馬營是如今整個慎思宮裡唯一能聽到聲響的地方。我還未走到,就聽得門前傳來些嘻嘻哈哈的聲音,不時有人被扶著走出來,醉醺醺。

一隊夜巡的兵馬過去之後,我迅速穿過街道,貼著牆根走過去。營房旁有一棵合抱的大樹,夜裡,那樹蔭背後恰可藏人。我躡手躡腳過去,才近前,才發現樹乾前方,有兩個衛士閒坐著,一邊看著那門裡的熱鬨,一邊聊著天。

“……誰讓魯司馬是龐寬手下的紅人。”一人道,“這慎思宮中,也就魯司馬敢呼朋引伴飲酒,連宮正都不敢管。”

“他也是憑運氣。”另一人道,“從前龐寬未起之時,誰人能想到今日風光。聽說這魯京本是龐寬手下的馬夫,整日做些粗活,與我等也差不到哪裡去。誰知突然有一日,皇後坐了朝廷,龐氏雞犬升天,連一個馬夫也能做成了慎思宮的司馬。”

兩人都笑了起來。

“皆是命,不可比不可比……”一人道,說罷,又聊起了彆的不三不四的話。

我心中了然。

前番桓瓖與公子及沈衝說起這慎思宮的守衛時,也提起過魯京此人,說他是新近到任,專門守寶樓。那時,他們說起此人,是在分析龐氏在慎思宮裡的勢力時附帶提到的,若龐氏要對太子妃和皇太孫下手,領兵者恐怕就會是此人。

正琢磨著事,忽然,那門前又傳來一陣吵鬨。

我探頭去瞥了瞥,卻見隻好幾人走了出來,簇擁著中間一人。

“魯司馬過來了,快些站好。”一個將官過來提醒,“被他看到閒坐聊天,定然又要責罰。”

那兩個衛士連忙應下,站好。

“嘖嘖,他喝得爛醉,卻要我等守規矩……”一人諷刺道。

另一人忙道:“你低聲些。”

二人不再說話,未幾,那魯京已經走到了麵前。

他嘴裡嘟嘟噥噥,似乎嚷著醉話。旁邊的人賠著笑,一邊扶著他一邊附和,其中一人道:“司馬,天色不早,還是先回房歇息。”

“回甚房!”魯京嚷著,“帶我去香風院!凝翠那浪婦,敢說我短……我……我這就去將她弄得下不來榻……”他嘴裡一通不乾不淨的話,待得走過去,那兩個士卒實在憋不出,悶笑起來。

我仍躲在暗處,看著他們走過去,目光卻一直留在那魯京的身上。

雖是胖了些,那身高,倒是恰好……

魯京想來真是龐寬身邊的紅人,他的居所不在兵馬營裡,卻是占了旁邊的一座宮院。

我潛入的時候,仍能聽到魯京在唱著曲,在牆外都能聽見,跑著調又不堪入耳,都是花柳之地中流行的那些聽著讓人臉紅豔詞。旁人一邊哄著,一邊扶他在榻上躺下,但此人果真淫心熾熱,才躺了不久,又起了來,說今夜定要去香風院戰上一宿。

在公子身邊待久了,這些話聽得當真折磨,我挖了挖耳朵,覺得事不宜遲,還是早下手為好。

於是,待從人出去給魯京取醒酒湯的時候,我從窗戶摸入了房中。

室中隻有魯京,我才走到跟前,猛然聞到一股惡臭。看看地上,竟是吐了許多汙物。

我嫌惡地捂住鼻子,正猶豫著要不要換個人,魯京似乎發覺了動靜,睜開眼,突然坐起身。

正當我嚇一跳,隻見他露出猥瑣的笑:“凝翠……你來了……”說罷,伸手要拉我,“心肝……”

我放下心來,躲開那手,亦是一笑。

“是呀郎君,妾來看看郎君……”說罷,不著痕跡地拿起旁邊放著的一把長刀。

魯京更是笑得滿麵通紅,伸手便要再來攬我:“走甚,莫走……”

沒多久,他終於一把將我捉住,正摟到身前,我借勢掄起刀鞘,重擊在他後腦勺上。

魯京登時閉上眼睛,直直暈倒了下去。

我嫌棄地將他抓過的地方往幔帳上擦了擦,未幾,忽而聽到外間有動靜,忙放下道,原路出去。

“司馬睡了。”沒多久,我聽到裡麵從人驚訝地說。

另一人長籲口氣:“他可終於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