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出城(2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1556 字 3個月前

但那隊豪奴全然無所在意,凶神惡煞,我忙也下車來,牽著馬車走到路邊去,不與他們爭道,以免生是非。

“霓生,”太子妃的聲音從車幃裡低低傳來,有些不安,“出了何事?”

我說:“無事,夫人安心。”

說罷,再看向那隊豪奴押送的車駕,竟有二三十之多,在街道上排作長蛇一般,招搖過市。

“這是哪家的家奴?好生跋扈!”身後,有人憤憤不平。

“如今能在雒陽橫行的還有哪家。”旁人答道,“自是姓龐的,看這氣勢,當是龐逢。”

“龐逢?嘖嘖,也不知這是去何處?這般囂張,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皇家。”

“皇家如今怎可與龐逢比,你不知昨夜慎思宮出了大事……”

我沒有等他們說完,看那隊人馬過去了,牽著馬車回到大路上,繼續前行。

清早,入城出城的人都不少,各處城門都很是熱鬨。為了避免麻煩,我特地挑了一處平日人不多的城門,不料,這裡亦聚集了許多人,在前方堵得水泄不通。

而那隊龐逢家的豪奴似乎並不在堵塞之列,我站在馬車上眺望,隻見他們仍然開著道,沒多久,便往城外去了。

“敢問公台,這城門今日怎如此熱鬨,人人堵在了此處?”我向旁邊一個看上去要出城的中年人問道。

那中年人亦一臉迷惑,道:“我也不知,昨日還不是這樣。”

“還能為何。”旁邊一個老者搖頭道,“我看,八成是因為慎思宮之事。”

“慎思宮?”中年人問,“你是說昨夜那場大火?”

“正是,聽說廷尉疑是有人縱火,正四處搜捕可疑之人。”

“搜?如何搜?”

“那我可不知了……”

我一邊聽著他們議論,一邊牽著馬車,跟著周圍人等候出城的人往前挪動步子。如那老者所言,看那些衛士服色,除了京兆府,還有廷尉署的人。我張望了好一會,繼而又發現,他們倒不是人人都查,男子老人兒童皆放過,卻對年輕的女子甚為留意,有些人的手中,似乎還拿著畫像。

看到他們攔下來兩個要出城的年輕女子,我心中倏而了然,不由地停住腳步。

“怎不走了?”跟在車邊上的人不滿道,“莫堵著道。”

我賠笑道:“公台先請公台先請。”說罷,我朝車幃中道,“夫人,小人忘了將漿食帶上,還是回府一趟。”

片刻,車幃中傳來太子妃平靜的聲音:“怎這般冒冒失失,出個門教人不得安心。”

我一邊唯唯諾諾地應著,一邊將車馬調了個頭。

方才的話,是我與太子妃商議好的暗語。若是前方不順利,則如此對答,以作提醒。

“怎麼了?”待得走到安靜些的地方,太子妃又問道。

我說:“夫人也聽到了方才那些人所言,因得慎思宮之事,城門有許多人在盤查。”

太子妃的聲音疑慮不定,低低道:“你是說,在尋我等?”

我說:“不是,是尋先前服侍夫人的那兩名宮人。”

這是方才一番觀察得出的結論。如果他們是在尋太子妃和皇太孫,我望見先前過去了兩三對年輕母子,應該都會被查驗才對。但他們隻將母親細細辨認,將孩童置之不理。而後,又有些彆的年輕女子被攔住。這足以說明,他們查驗的對象並非太子妃和皇太孫。

和那大火有關的年輕女子,除了太子妃之外,便是那兩名宮人。

慎思宮中的大火剛剛發生,因得公子陰差陽錯地殺了她們,也有屍首留下,太子妃和皇太孫已經喪命的事當已是坐實。而隻要盤問那宮室中的宮人,廷尉立刻會發現,少了兩人。而他們當然不會認為,憑著太子妃和皇太孫的本事,可以離開慎思宮。

但慎思宮中服侍的宮人卻是可以。

於是,廷尉從後半夜忙碌到天亮,得出的結論就是那兩個宮人對太子妃和皇太孫下手,說不定了卷走了細軟,毀屍滅跡,畏罪潛逃。而因得夜裡雒陽城門不曾打開,她們二人要逃出雒陽,一定會在天明城門開啟之後。故而廷尉聯合京兆府,在各處城門設置關卡,搜尋可疑之人。

平心而論,廷尉署的人的確比京兆府的人腦子好多了,至少知道順藤摸瓜,反向推想,且算得行動敏捷。如果不是正巧打擾了我的計劃,我倒是很想稱讚兩句。

雖然他們找的不是太子妃和皇太孫,但他們一定會留意年輕的女子,而符合這條件的,除了太子妃之外,還有我。

這便是大大的不妥,為了防止他們歪打正著,我須得另想些辦法。

“怎會是她二人?”太子妃聽到我的話,有些吃驚,“她二人不是睡著了?”

我說:“此事過後再議,我等須緩一緩,再想些主意。”

正說話間,忽然,那城門處忽而起了一陣嘈雜的聲音。我連忙再望去,卻見是一輛拉棺材的馬車,後麵跟著扶靈哭喪的人,邊哭便走。

周圍人嫌著晦氣,紛紛讓開,城門的衛士也不阻攔,揮揮手,讓他們過了去。

看著那邊,我心頭忽而一動。

“霓生,你可有想法?”這時,太子妃不安地追問道。

我說:“倒是有一個辦法,不過夫人與公子須得做做樣子。”

太子妃的聲音有些訝異:“做甚樣子?”

“夫人可會大聲嚎哭?”

在雒陽的諸多的熱鬨去處之中,人們一輩子至少要去一次的地方,除了求神告佛的廟宮,便是城西的福壽裡。

原因無他,福壽裡做的全是白事生意,從壽衣壽材紙錢刻碑到堪輿安墳送葬哭喪,一應之事皆可在此處買到。據說此處生意最好的時候,就是三年前公子大病的時候,這裡的所有店鋪都空空蕩蕩,不是世道蕭條,而是被搶購一空。如果公子在那場大疫中不曾挺過來,桓府說不定也會光顧這裡的生意。

近來世道還算安穩,死於非命的人並不很多。然而世上每日有人出生,便每日有人老死,福壽裡的各處門麵從來不缺客人,從早到晚開著,店家淡然迎來送往,皆頗有入玄之風。

我駕著馬車,來到福壽裡前,沒有進去,隻在街口等。

沒多久,我便見到一輛拉棺材的牛車悠悠走了出來。那棺材一看就知道用料不錯,興許也有些分量,牛車走得不太輕鬆。

我讓太子妃和皇太孫在馬車裡等著,彆離開,朝那人走過去做了個揖。

“足下,可是去為人做好事?”我笑眯眯問。

那人道:“正是。”

我說:“我這裡也有件好事,須得足下幫上一幫。”說罷,將袖子下的幾塊碎銀亮了亮。

那人目光一動。

“何事?”他問。

“無他。”我說,“足下隻須駕著這牛車,領著我往城外去,再另尋一處城門回來。”

那人聽著,露出些疑惑之色,正要開口,我打斷道:“足下旁事莫問,照做便是。這不過是一半,待得出了城,還有另一半。”

說罷,我將那些碎銀放在他手中。

“郎君,現在便去麼?”那人立刻將碎銀收起,眉開眼笑地問道。

我說:“還須等一等,足下可知哪家的喪服便宜?”

天氣晴好,一個時辰之後,我駕著馬車,又到了方才那處城門前。

所不同的是,前麵多了一輛拉棺材的牛車,而我穿著斬衰坐在馬車上,車頂蓋著白布,而馬車內,則傳來哭泣不已的聲音。

兩旁的人見狀,大多露出些憐憫之色,但隨即讓向兩旁,似乎唯恐沾了晦氣。

沒多久,城門前的守衛已經近在眼前,我大聲咳了兩下,隻聽車幃裡麵,驟然傳來太子妃拖長的哭腔:“我那夫君啊!你怎走得這般早!拋下我母子二人如何度日,你好狠的心……”

這聲音隔著幾步都能被人聽見,幾個正在查問行人的衛士看到牛車到了近前,忙向兩邊讓開。

“諸位將官!”我哭喪著臉朝他們作揖,“小人家主昨夜急病去世,想是染了疫疾,夫人恐連累周遭,今日一早便拉去城郊安葬,還請將官通融!”

聽到疫疾二字之時,周圍人的麵色皆微微一變,好些人急忙又讓開了一些,那些守衛亦露出嫌惡之色。

“快走快走!”一名將官惡聲惡氣地揮手道,“不得在此逗留!”

我忙又作了幾個揖,趕著馬車,向前走去。

直到過了城門,一路皆暢行無阻,隻有太子妃那哀戚的哭喪聲猶自從車幃後傳來:“我那狠心的夫君,你怎死得這般慘!你不聽妾勸諫,終是得了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