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鴻鵠(下)(1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7839 字 3個月前

我啼笑皆非, 他卻已經坐得端正,看上去一點也不像開玩笑。

“公子還是坐到車裡去吧。”我說。

“為何?”公子問。

“霓生的意思是,你的相貌不似馭者。”沈衝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道, “馭者豈有你這般精細之貌, 走在路上, 隻怕要引人注目。”

沈衝就是沈衝, 比公子這種向來我行我素的人更能覺察細微之處。

公子看了看我,有些疑惑:“果真?”

我說:“公子, 你可曾見過馭者有生得像公子這般白淨的?”

公子不以為然:“你不也是生得白淨?”

這話聽得順耳,不過我仍反駁道:“可兩個相貌白淨之人同為馭者,定然非同尋常。且此地靠近雒陽, 公子的相貌有許多人見過,若是萬一被認了出來, 豈不麻煩?”

公子看著我,忽而道:“若是不像,那便無事了麼?”

我一愣,正不知他何出此言,卻見他下了車去,走到路邊一處曾有人生火取暖留下的灰坑邊上, 往坑裡抓了一把灰。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將灰抹到了臉上, 將一張漂亮的臉塗得像個賣炭的。未幾, 他又走回來, 看了看我, 不由分說地將我臉上也抹了一把。未等我掙紮開,他已經塗好,並拉開我企圖將臉擦乾淨的手,打量著我,露出滿意之色。

“這下都不白了,走吧。”他說罷,心安理得地在我身旁坐下。

沈衝看著公子,訝然:“你便讓我一人乘車?”

公子笑了笑:“你如今是期思侯,比我這個小小的亭侯要高得多。你坐車我馭車,乃理所當然。”

沈衝有些無奈,卻將目光瞥向我:“如此說來,我還缺個侍婢,霓生隨我共乘,豈非上好?”

我一愣,哂然:“那不可。表公子,我家公子從未馭過車,他若將車趕到了雒水裡可如何是好?”

沈衝看著我,目光似有些不明的意味。他淡淡一笑,沒有多言,自顧坐到車廂中去。

待得他坐好,公子像平日桓府的馭者那樣,神氣地將手中的長鞭抽了一下。

不料,那鞭子沒有在空中響起來,卻打在了馬的背上,那馬一驚,即刻跑了起來,連帶我也猝不及防,被摜了一下,撞在了公子的身上。

“慢些!”我忙抓好車軾,隻覺心肝都要被顛了出來。

“不可。”公子卻似乎十分樂得如此,道,“你看範少傅的車馬已經要看不到了,再不快些,我等便要趕不上。”

說罷,他一邊放著韁繩,一邊大聲道:“逸之,坐好!”話音未落,又抽了兩鞭。

馬跑得更快,我隻得用力抓住車軾,以免自己真的被顛了下去。

風從雒水那邊迎麵而來,疾勁而冷冽。公子卻轉頭看著我,笑起來,就算是那臉上臟兮兮的,也不掩得意之色,仿佛一個擺脫了大人管束的孩童。

公子頭一回駕車,的確甚為教人頭疼。顛簸了一段路之後,我終於受不了,將鞭子搶奪過來,隻許公子操縱韁繩。

他甚為不滿,但沒有堅持。將鞭子讓給我的時候,他那似笑非笑地睨著我的神色,仿佛他自己才是真正懂得駕馭的人,而我,則是那個非要顯示自己比他能耐的無理取鬨的人,在他的大度忍讓之下,得了逞。

不過說實話,公子雖是初上手,除了分寸差些,卻是頗有章法。不久之後,馬車跟上了前麵的範景道,一前一後,徑自往遠處的鄉野而去。

範景道的田莊離雒陽不遠,但的確偏僻,周圍並無多少人家,倒是適合藏人。主人家的宅院並不太大,不過佃戶們住的地方離此地有些距離,比我見過的田莊都遠。範景道果然是個讀書人,有所有讀書人的清高毛病,以為遠離俗事便有了超然品格,也不知被佃戶們占了多少便宜。

當然,好處則是佃戶們不來打擾,則皇太子和太子妃則可安然住上些日子。為了更好地掩人耳目,我給他們編了身份。範景道給他那啞仆人交代的時候,告訴他,太子妃和皇太孫是他的遠房侄女侄孫,近來家中遭難,過來投奔於他,要在這田莊中住上些日子,讓啞仆好好伺候。

啞仆“啊啊”地連連點頭,向太子妃和皇太孫行禮,自去給他們收拾住處。

範景道對二人歉然道:“臣實慚愧,敝舍寒陋,隻怕要委屈殿下與太子妃忍耐些時日。”

太子妃道:“此處甚好,少傅何愧之有,萬莫再出此見外之言。”

終於落下腳來,眾人皆有了些釋然之色。然而雒陽危機重重,誰也不敢掉以輕心。

“如今是暫且安穩,隻不知往後,殿下與太子妃如何打算?”公子率先問道。

這話出來,太子妃露出些不定之色,與範景道相覷,一時默然。

我知道公子的想法。先前顧著逃命,走一步算一步,誰也沒有功夫多加思考。而如今終於定下來,此事便成了首要之事。

沈衝道:“如今雒陽局勢未定,日後之計,可容再議。”

公子卻搖頭:“隻怕可想之日無多。”

太子妃和範景道皆訝然。

“侍郎何出此言?”太子妃道。

“太子妃或許不知,梁王一直在籌劃扳倒皇後之事,在北軍和明秀宮戍衛之中,皆已布下內應。”公子道,“如今皇後坐實了謀害儲君之事,梁王動手,隻怕就在不遠。若無意外,梁王當可得手,到時儲君之事便又成頑疾,為日後計,殿下與太子妃當早做打算。”

眾人皆愕然,看著公子,堂上一時安靜。沈衝聞得此言,亦露出訝色。

公子這話,比昨晚桓瓖對他和沈衝所說的要全然許多,我想了想,當是他回府之後,即刻去找了長公主問明情勢。梁王的事已是近在眼前,長公主大約覺得也沒必要接著瞞公子,索性說了出來。

但比梁王那頭更加重要的後手,是豫章王和秦王,公子沒有提及,想來長公主還是慎重地留了一手。

自眼前看來,就算公子知道了豫章王和秦王之事,儲君亦依然是迫在眉睫的緊要所在。無論龐氏、梁王、豫章王、秦王還是其他宗室外戚,所圖之事不過皇位,隻要有了正統所在,就算脆弱,也仍可維係安定,不至於大亂。

“梁王?”太子妃沉吟,看向身旁的皇太孫,輕輕撫了撫他的頭,“隻怕他扳倒皇後,並非是為了匡扶正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