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鴻鵠(下)(2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7839 字 3個月前

範景道頷首,道:“梁王此人,阿諛狡詐,確不可信。”

公子與沈衝相視一眼。

沈衝道:“話雖如此,皇太孫乃儲君,梁王得手之後,若皇太孫不出麵主持,隻怕天下將陷入亂局。梁王野心雖大,然其德才不足以服眾,其一旦登位,諸侯必反。”

“儲君?”太子妃淡淡一笑,目光有些諷刺,“皇太孫還在東宮之時,豈非正統?可皇後隨便扯個由頭,再派些人來,便可將他囚禁,若非諸位齊心營救,我母子二人如何赴死也不知。一個毫無倚恃的儲君,不過是那些虎狼之徒的肉刺,人人必除之後快。諸位救我母子出來,莫非就是要送我等再蹈赴那湯火?”

她說著,眼眶微微泛紅,低頭擦拭。

眾人相覷,皆有些不忍之色。

“皇太孫並非毫無倚恃。”片刻,公子忽而開口道,“聖上的病,我母親已尋得良藥,治愈可期。隻要聖上可主事,則皇太孫仍為儲君,無人可撼動。”

太子妃母子和範景道皆看著公子,滿麵不可置信之色。

“此言確實?”範景道即追問。

“確實。”公子道,“聖上病體已好轉,隻是此事機密,隻有極少人知曉。”

太子妃看著他,目光定定。

皇太孫則依舊無所言語,神色全無波瀾。

範景道又問:“聖上何時可全然康複?”

公子猶豫了一下,搖頭:“不知。”

範景道看向太子妃:“太子妃,如侍郎所言,此事當再作三思才是。”

太子妃卻搖了搖頭,片刻,長歎一聲,神色堅定:“可聖上就算暫且康複,亦非長久之計。宮中皇子眾多,可成荀氏、龐氏之勢者,又豈止一家?加上那些早已虎視眈眈的諸侯,皇太孫無外家護佑,在他們麵前不過擺設。諸君胸懷天下,妾自是敬佩。然天下危局,豈是皇太孫一人可擔?妾在這世間,已無家人,唯一可慰藉者,便是皇太孫。妾與冼馬說過,妾所求者,乃是遠離這是非之地,從此隱姓埋名,保一世平安。”

眾人皆無言。

沈衝神色不定,看向範景道:“少傅以為如何?”

範景道神色亦是愴然,少頃,對沈衝道:“某雖也期望皇太孫重新主事,然太子妃之言亦句句是實。某入東宮為少傅時曾立誓,必全力輔佐皇太孫,以利天下。可如今之事,皇太孫性命尚且難以顧及,又何以利天下?”

沈衝看了看公子,二人皆默然。

“可我不願。”片刻,皇太孫忽而道。

眾人一驚,看向他。

隻見他神色依舊平靜,道:“我為儲君,如宵小之輩般流竄逃避,我不屑為之。”

“邕!”太子妃皺眉,低斥道,“不可胡言。”

“我不曾胡言。”皇太孫看著她,“母親,我自幼受教,豈曾不明事理。母親方才所言,容兒問一句,母親所言的遠遁,不知要遠遁到何處?”

太子妃張了張口,片刻,道:“自是無人可尋之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太孫道,“母親就算帶我遠走到象郡交趾,亦非化外之地。母親與兒即隱姓埋名,便不是太子妃與皇太孫,無籍無名,亦身無長物,不知那日後,母親欲以何為生活?”

這話乍入耳中,我吃驚不已。

這一席話中,太子妃和沈衝等人滔滔不絕,說的都是天下和性命,而皇太孫這人人為之計議之人,問起的卻是那最為實際的生計之事。

不料這個沉默寡言,總讓人覺得可作傀儡擺布的孩童,想的東西倒是與我有幾分相似。

太子妃顯然被問住了,看著他,片刻,答道:“到得那時,我等自有辦法。”

“母親若想離開,現在我便可隨母親上路。”皇太孫卻繼續道,“此事,我等今夜歇宿時便會遇上,母親現下便要考慮。”

“臣雖家資微薄,但若殿下與太子妃用得上,必傾囊相助。”範景道即刻道。

沈衝亦道:“臣亦可為殿下解憂,錢財之事,殿下可不必擔心。”

“就算有眾卿資財,我與母親二人,須跋山涉水以避時世。我在東宮時,常聞如今天下水旱不調,流民匪患肆虐州郡。更有甚者,我曾聞數起奏報,皆雒陽富戶攜帶資財出了司州,才到豫州,便被流民土匪打劫一光,便是帶上家人護衛也無濟於事。”皇太孫看著沈衝和範景道,“如此之勢,不知眾卿又有和計議?”

聽得這話,我不由地看向公子。

他雖一直不曾插話,但豫州之事,他是知曉的。果然,他也看了看我,目中皆是了然之色。

“這……”範景道竟是一時語塞。

皇太孫道:“從前在東宮時,少傅常教導我,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裡,成大事者,皆事無巨細思慮而為。如今我與母親已無性命之虞,日常生計則為頭等之事,自不可輕率而為。”

我越聽越覺得有趣,這皇太孫看著年紀小,倒是個過日子的人。

太子妃一臉無奈:“以你之見,又當如何?”

皇太孫毅然道:“母親,兒方才已經說過,必不流竄逃避。兒既是儲君,則當堂堂正正存於世間,俯仰無愧天地。”

太子妃雙目倏而通紅,少頃,聲音微微發抖:“便是搭上性命,你也無所在乎麼?”

皇太孫沉默片刻,道:“我必不連累母親。”

太子妃正要再言語,皇太孫道:“母親莫忘了,外祖與曾外祖一家如何慘死。若兒離去,誰人來為他們尋回公道?就算將來他們得以正名,我與母親連名姓都不敢為人知曉,又有何麵目到他們墳前祭拜?”

太子妃已是淚流滿麵,片刻,轉開頭去,掩麵慟哭不已。

眾人目光相對,亦是感慨,但此時心中皆是明白,他們不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