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覲見(下)(1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0682 字 3個月前

按眾人對豫章王的反應, 那裝扮之法應當可放心。太極殿上的禦座高置,離群臣數丈之距,加以冠冕, 可保無人認出。便是那些熟悉皇帝的人從什麼地方察覺了破綻,那般場合, 亦無人敢造次。

而寢宮這邊, 仍須得安排周密。

我已經將緊要之事告知了蔡允元,他處事算得機靈, 皇帝就算中途醒來,應該也可處置好。如今,就剩下了殿外的安排。

桓瓖就在聖駕前。他是中郎, 乃皇帝近侍,如今太極宮的內衛都暫時由他掌管。

“我留下?”桓瓖訝然。

我說:“正是。”

“為何?”

我胡謅道:“聖上雖康複,卻是因得強行施法所致, 甚為脆弱。那寢殿如今乃龍興之地,豫章王還躺在其中,一旦為他人所擾, 恐前功儘棄。故而公子須得親自在此把手, 才可教人安心。”

“如此。”桓瓖頷首,卻瞥著我, 露出好奇之色,“可你說不可任由外人打擾, 那麼那蔡允元蔡太醫如何又進得殿中?”

我說:“蔡太醫亦是得了太上道君點化之人, 否則怎會有那治得了聖上的奇方?”

長公主那般精明的人, 自然不會將太多無關的底細透露出去,哪怕是桓瓖,不該他知道的也不會說。

果然,桓瓖無言以對,歎口氣:“如此,我留下來看守便是。”

我笑了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正要走開,桓瓖道:“話還未說完,這般急著走做甚。”

我回頭:“還有甚話。”

他看著我:“我有一事,一直想不明白。”

“何事?”我問。

“你怎會這般心甘情願做奴婢?”

我一愣,片刻,有些啼笑皆非。

“不做奴婢我還可做什麼?”我無辜道,“我無父無母無田無土,也無許多錢財。”

“哦?”桓瓖注視著我,片刻,一笑,忽而看向我身後,眼神頗有意味:“果真麼?”

我訝然,順著他的目光轉頭,卻見是公子走了來。

“霓生,”桓瓖歎口氣,道,“我有時甚羨慕元初。”

我訝然:“羨慕他何處?”

桓瓖卻不答,隻淡淡一笑,轉身走開。

“子泉去做甚?”公子到了我跟前的時候,他看著桓瓖離去的身影,有些詫異,“他不在聖駕旁隨侍麼?”

我說:“子泉公子奉聖上之命鎮守寢宮。”

“奉命?”公子更是不解,卻沒再問下去,看著我,道,“聖上已經登上禦駕,就要往太極殿去了,他方才還問起你。”

我應了一聲,隨他往禦駕而去。

因得皇後去明秀宮時,帶走了包括殿中將軍在內的許多內衛,皇帝這儀仗,看上去頗為湊合。跟隨在身側的近侍之官,最高的便是公子,但他也不曾穿上官署裡的官服,走在一旁,甚為不倫不類。

不過隻有皇帝的臉在就好了。

東邊,晨星明亮,天邊翻出了魚肚白。太極殿巨大的身影嵌在晨光之中,崔嵬如山巒。

殿上已經點起了無數燈燭,照得亮如白晝。

所謂百官,其實並不止百人。這般大朝,當朝九品以上京官皆須朝參,人數可達千餘。不過這些人之中,大多是擺設,在殿前按官職高低列次,而有資格站到大殿之上的,隻有四品以上高官,不過數十。

豫章王畢竟要扮作那剛剛病愈的模樣,乘在攆上,由內侍抬著上朝。

但就算是如此,當他出現在殿上,百官無不露出驚詫激動之色,跪拜時,山呼之聲格外響亮。

豫章王用皇帝的聲調,緩緩地說了些先前議定好的安撫之言。

殿上鴉雀無聲。我站在一處隱蔽的角落裡,觀察著殿上大臣們的神色,隻見眾人麵上皆是欣喜,也有人好奇地偷眼觀察皇帝麵色,看看是否真的病愈,但似乎並無人敢直接懷疑禦座上的人是冒充的。

唯一的問題是,我並未見到秦王,梁王也不在。就算宗室不必上朝,梁王身為侍中,亦理應在百官之列。

豫章王顯然也注意到了此事,問:“秦王及梁王何在?”

侍中溫禹行禮道:“稟聖上,梁王已被秦王緝拿。”

我吃了一驚,豫章王亦露出訝色,聲音卻平靜,道:“哦?”

話音未落,一人倏而從列中出來,伏拜在地:“聖上明鑒!中宮及龐氏作亂宮禁,梁王忠心耿耿,奉太後詔令緝拿亂黨,如今卻被秦王以謀逆之名突然拿下,乞聖上為梁王主持公義,洗脫冤屈!”

我看去,卻見那是梁王的妻舅,太常卿龔軼。

他話才說完,一人冷笑:“梁王若非謀逆,何人算得謀逆?”

尚書仆射周乾出列,向皇帝一禮,道:“聖上明鑒。先前,聖上臥病,荀黨作亂,中宮誅滅荀黨匡扶朝綱,為天下嘔心瀝血,不料卻被那有心之人攻伐,至今圍困在慎思宮。中宮乃後宮之主,儘心儘責何過之有?梁王矯詔作亂,若這不算謀逆,何為謀逆?”

“儘心儘責?”一人又出列,道:“聖上,中宮誣陷皇太孫弑君,將皇太孫拘入慎思宮中。而前日慎思宮中大火,皇太孫與太子妃的宮室焚為灰燼,二人皆死於非命!此事雖為查清,可中宮難辭其咎!”

這話出來,殿上即刻變得吵吵嚷嚷起來。

梁王和皇後平日經營下來的人緣可謂甚是不錯,在這危難之時,宮城外的罵戰蔓延到了太極殿上,說話的人分成兩派,各自為戰。

不過十分巧合的,並沒有人咒罵秦王。

我看著,歎為觀止。

“如此說來,秦王不會來了。”身邊忽而響起一個聲音。

看去,隻見是公子。

我微微頷首:“嗯。”

秦王此人,倒是果真大膽,我以為他會考慮的那些道理,他竟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他這般按兵不動,倒是讓我覺得有些為難,不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

“霓生,”公子忽而道,“你為何做這許多事?”

我愣了愣,看著他。

隻見他也看著我,目光平靜。

“公子為何突然這般問起?”我說。

“好奇罷了。”

我有些無奈。

公子果然非凡人,這般緊要之時,他竟有閒情與我談起心來。

“我並未做許多。”我說。

“哦?”公子道,“若非如此,你我現下何以站在此處?”

我:“……”

那目光彆有深意,卻是嚴肅。不知為何,我的那許多說慣的搪塞之辭,如今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不過是看一步走一步罷了。”我說。

公子卻搖頭:“你並非隨波逐流之人,每做一事,你總有道理。此番與從前不一樣,你事事考慮之前,不知疲倦,告訴我,卻是為何?”

從前也是這樣,不過你不知道罷了。

我心想,至於目的,當然是為了把秦王踢走。

這念頭才起來,我卻覺得不對。

果真是為了秦王麼?

如果他沒有找我見麵,也沒有說那些話,我並不會覺得他取代皇帝有什麼不好。

歸根結底,還是他說了那威脅公子性命的話。

我希望我走了之後,公子能夠安安穩穩,而不是留下一個爛攤子,讓我就算走了也還要日日操心。而這一切的動亂之始,乃是皇帝臥病。這皇帝固然不討喜,但與其他人比起來,卻是對公子最最有好處,因此,我就算拚上全身本事,也要將秦王這孽障攆走,讓一切恢複原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