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覲見(下)(2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0682 字 3個月前

再看向公子,隻見他仍看著我,殿上那些你來我往的攻訐仿佛都是無關緊要的犬吠。

“自然都是為了公子。”我輕聲道。

公子一愣。

旁邊的銅燈樹上,燈火在枝條般的燈台上閃著琳琅的光,高高低低,將公子的目光也映得灼灼。

雖然我從前也常常在公子麵前胡謅我要誓死追隨公子之類的鬼話,但那是從前。到了現在,這卻似乎成了我這輩子說得最大膽的話。

而縱然心頭撞得再激烈,我也沒有移開眼睛。

“我說過,要助公子當上重臣。”我微笑,故作輕鬆,“公子忘了?”

公子的目光裡有些微微的變化,有些愕然。

“這與我有何關係?”他問。

我反問:“公子也站在此處,怎會無關?”

公子若有所思,少頃,道:“既如此,我不可無所作為,接下來要如何?”

我本想這殿上的事完了之後再跟他說,如今他主動提起,我也不遮掩,道:“公子在這殿上,可為之事不多,不若去見長公主。”

公子:“哦?”

我說:“聖上突然康複,長公主必是疑惑不已,公子可為她解惑。”

“隻是解惑?”公子問。

“自然不止。”我說,“長公主會去聯絡宗室藩王,糾集兵馬威脅秦王,以防其拒不退兵。”

我說著,心中有些感歎。當初定下引秦王來雒陽的計策,本就是為了製衡各藩王,避免他們趁火打劫。不想秦王動手太快,如今反而須得讓各藩王聯手來對付秦王。

公子露出了然之色,頷首:“我知曉了。”說罷,轉身離去。

但他還未走開,忽而像是想起了什麼,轉回來。

他從腰上解下一樣物事,交給我。

我愣了愣,隻見是一把短劍。這是一把名器,叫“尺素”,是幾年前公子重金購來的,他一向喜愛,作為日常防身之用。

“公子,”我知道他的意思,忙道,“不必……”

“拿著。”公子低低道,目光堅定,“我不在時,你須照顧好自己。”說罷,他轉身而去。

我愣愣的看著他的背影,好一會,隻得將短劍收好。

心中有些難言的感覺,但此時,已經容不得我感慨,因為殿上的爭吵已經越來越亂,溫禹數次喝令安靜,皆毫無作用。

豫章王的目光朝這邊瞥來,我微微頷首,豫章王即以手扶額。

在禦座旁侍立的杜良首先發現,忙上前詢問。

豫章王擺擺手,黃門侍郎孔珧見狀,即與一眾謁者出麵喝止,殿上的人這才漸漸安靜下來。

“眾卿所言,朕已知悉。”豫章王端坐,緩緩道,“自朕臥病以來,朝綱動蕩,幸有眾卿為中流砥柱,基業穩固,朕躬甚慰。今朕康複臨朝,日後仍須眾卿勠力輔佐,吐哺歸心,澤被四海。”

這話相當於什麼也沒說,不過豫章王此番臨朝,亦不過是為了將皇帝康健之事昭告天下,方才那些吵吵嚷嚷的人也得了台階,齊齊恭敬地向禦座行禮應下。

“今日朝會至此,眾卿可退下。”豫章王道,旁邊的杜良等人即用攆將他抬起,在百官的恭送聲中,離開了太極殿。

雖然知道在那殿上不會有什麼亂子,但當我跟著禦駕回到寢宮,仍覺得鬆了一口氣。

桓瓖儘職儘責,那寢殿一直門戶緊閉,豫章王被簇擁著回到內殿的時候,皇帝仍躺在榻上,與先前無異。

蔡允元守在旁邊,看到我,微微搖了搖頭。

我了然。

豫章王仍舊摒退眾人,由我來替他更衣。

他麵上全無輕鬆之色,待得左右清淨了,皺眉道:“你不是說秦王會入朝?”

我說:“秦王會入朝,不過不是現下。”

“那是何時?”

其實這事我也想知道。事實上,我很想扒開秦王的腦子,看看那裡麵的腦筋歪到了什麼地方。

我說:“就算秦王拒不入朝,於太極宮亦已無妨。如今天下都知曉了聖上康複之事,稍後即可發布詔令,教秦王退兵。若是不退,他便是有了謀反之實。”

豫章王皺眉:“秦王一向出人意表,他若真的謀反了呢?”

以前我覺得他不會這樣,但現在,我卻有些猶豫。

看如今情勢,莫非秦王真的如此誌在必得,占不了便宜就出手強奪?

如果是那樣……

如果是那樣,秦王就是個蠢貨,根本不需要我費心至此。

“秦王不會謀反。”我說。

“你怎知?”豫章王道。

“自是太上道君所示。”

豫章王:“……”

他似乎對跟我掰扯鬼神之事也沒了興趣,不再多言。

在我為他解下那十二紋章的龍袍之時,他看著鏡中,忽而道:“禦座之上所見景致,果然與彆處殊異。”

說著,豫章王露出感慨之色,冷笑:“怪不得人人想來爭。”

我訝然,手不由地頓了頓。

“殿下何有此想?”我問。

“不過感慨。”豫章王神色隨和,就在我疑心他穿龍袍上了癮不想脫的時候,他看了看皇帝那邊,道,“接下來,我等該如何?”

我想了想,覺得皇帝現在還未清醒,讓豫章王繼續假扮倒也是不錯,至少可防止什麼人突然闖來。

“接下來便是下詔安民。”我說,“招撫慎思宮和梁王兵馬,逼秦王撤兵,”

豫章王頷首,正當要再說話,內間閉起的雕花門外,響起潘寔的聲音。

“陛下,”他說,“諸三公大臣及宗室皇親求見,要向陛下請安。”

豫章王冷冷道:“朕乏了,讓他們日後再來。”

杜良應下,但不久,外麵又傳來些匆匆的腳步聲,未幾,杜良的聲音又響起:“陛下,秦王回應了。”

我和豫章王皆是一愣。

豫章王正要出去,我將他止住,示意他在坐到龍榻上。

我出去開了門,杜良領著一名傳話的謁者入內,在龍榻前行禮

“秦王如何說?”豫章王身上披著裘衣,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緩緩道,“他入朝了麼?”

“並非入朝。”謁者說著,有些猶豫,道,“秦王說陛下大病新愈,不敢打擾。而如今京城未定,恐亂事再起,無聖上旨意,亦不敢輕易撤兵。”

豫章王訝然,怒極反笑。

“朕的旨意?”他說,“莫非朕下旨還不算旨意,要朕親自露麵去請?”

“秦王並未這般說。”謁者道,“秦王說,請陛下派二人到秦王帳中商議撤兵之事。”

“何人?”

“一是豫章王,另一人……”謁者猶豫了一下,似乎自己也甚為不解,道,“另一人則是一名長公主府中的侍婢,叫雲霓生。”

我聽得這話語,愣住,登時怒起。

爺爺個狗刨的秦王,不但不乖乖撤兵,竟然還公然又跟我叫起板來。

當真是給臉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