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相士(下)(2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0504 字 3個月前

我說:“師父說過,但凡有奇根之人,必不為天理所容,得一物便要失一物。老婦三十歲時修為有成,這雙目便也就日漸混沌,到了三十五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可如此一來,老神仙如何看相?”他說。

我說:“用眼看的是凡人,老婦修的是心法,無論何等麵向,一摸便知。”

“如此,還請老神仙便給我測一測手相。”張彌之說罷,將手伸出來。

我問:“公台要問何事?”

“便問問近來的時運,可有甚福禍災厄?”

我將他的手拉過,用手指在上麵細細撫摸,從手指到手掌,無一拉下。

待得摸完,我將他的手放下,卻是神色一斂。

“公台這相,老婦著實看不得。”我說,“算命錢和車馬費,老婦也不要了,就此告辭。”

說罷,我摸了摸旁邊,拿起包袱、竹杖和絹幡,支撐著起身來。

張彌之和李岩皆是愕然。

“老神仙。”李岩忙道,“話還未說明,怎就要走?”

我歎口氣,道:“非老婦不肯說明,著實是這位公台所問之事太大,老婦一身朽骨,隻願平安入土,還望公台另請高明。”

張彌之聞言,神色微微一變。

我也不再多言,隻將竹杖點著地,顫顫巍巍就往外走去。

“老神仙……”李岩還想阻攔,隻聽張彌之忽而道:“老神仙請留步。”

說罷,他急急走到我的麵前,看著我,卻是親切一笑。

“老神仙,”他做了個揖,道,“在下有眼無珠,方才多有怠慢,還請老神仙恕罪。老神仙既然來到,何必這般急著走?今日在下也不必老神仙算命,就想與老神仙攀談攀談。老神仙放心,先前說好的錢,一文不少,在下還有些薄禮奉上,隻願老神仙留步。”

說罷,他讓李岩過來,在他耳邊嘀咕了兩句。

“……啊?”李岩露出痛心之色。

張彌之瞪他一眼,李岩隻得應下,往堂後而去。

我說:“不算命?”

“不算不算。”張彌之即道,“老神仙這般高人,在下怎敢諸多索求?”說罷,他親手將我攙著,重新回到席上。

當我再度坐下的時候,李岩走了回來,手中捧著個小錦盒,打開,隻見裡麵金燦燦的,足有十金。

雖然比大長公主小氣了些,不過他是個門客,情有可原。

我伸出手,往那錦盒中摸了摸,故作驚詫。

“這便是在下的薄禮,不成敬意。”張彌之道。

我不緊不慢地收回手,片刻,也笑了笑。

“老婦今日若不說些什麼,公台是不會放老婦出門了?”我說。

張彌之道:“豈敢豈敢,老神仙是去是留,在下絕無阻撓。”

我不置可否,歎口氣:“要說一說亦無不可,隻是除了你我,不可再有旁人。”

張彌之明白過來,即讓李岩退下,還讓他把門關上

室中光照暗了下來,待得四周沒了響動,我也不再繞彎。

“老婦方才摸公台手相,甚是不一般。”我說。

“怎不一般?”張彌之緊問道。

我說:“公台這命中,大事全在近期。先是一部財運,福氣逼人,可緊接著,卻是一部厄運,著實教人心驚肉跳。”

就算是光照不強,我也能看到張彌之再度變色的臉。

“這……”張彌之乾笑一聲,“怎講?”

我神色肅然,低聲道:“公台這財運雖來勢洶洶,然而其乃厄運之始,公台實不該接。方才老婦之所以受驚嚇,乃是這財運暗藏著一股煞氣,甚重,竟是克到了廟堂之上。”

張彌之定定盯著我,一言不發。

我的語氣緩和些:“公台放心,老婦這相術,從來算不清施主做了何事,隻可以福禍相論。方才說這煞氣,乃天生強悍無可阻擋,於是便帶來了下一部的厄運。公台若不能將這厄運化解,隻怕要禍及性命。”

張彌之似乎咽了一口唾沫,喉嚨動了一下。

“老神仙果然神算,事事言重。”好一會,他終於長歎一口氣,“怪在下鬼迷心竅,被那財運迷了眼。在下亦察覺了這財運凶險,連日來水米難咽,憂心忡忡。故而在下找了許多號稱神算之人來看相,奈何這些人幾乎都是為訛錢而來,隻有老神仙乃真才實學,教在下心服口服。”

我說:“公台雖身陷厄運,但仍是有福之人,若肯一搏,尚且有舊。”

“哦?”張彌之忙道,“還請老神仙明示。”

我說:“公台憂心者,可是那予公台財運之人心懷不軌?”

張彌之目光一動:“正是,莫非……”

我頷首:“公台所慮極是,老婦方才略略掐算,便已得知,那厄運所落之處,正在財運源頭,可謂相輔相成一石二鳥。”

張彌之麵色不定,道:“老神仙的意思是……”

我搖頭:“老婦說了,公台這運數,牽連太大,老婦微薄之力,隻可算到此處。今日說了許多,已幾乎要犯了天機之禁,不可再探。方才所言,願公台慎之思之,切莫掉以輕心。時辰不早,老婦還要回去為孫兒煮食,就此告辭。”

張彌之看著我,少頃,麵上恢複了和氣之色。

“多謝老神仙指點迷津,在下沒齒難忘。”說罷,他又是一禮,親自扶我起來。

我說:“公台客氣,”說著,拄著杖,不忘將他的金子帶上,往門外而去。

離開的時候,仍然是李岩駕車,不過後麵跟著好幾個騎馬的仆人,說是要護送我到家。

張彌之不是蠢貨,我知道了他的秘密,他當然不會願意再找不著人。這些人,就是跟來將我底細翻透的。

我自然不會讓他們得逞。

我告訴李岩,說我家就在大市裡,隨便報了個路口附近的地名,讓他送我過去。

那路口是出了名的人山人海,中午時分,更是擁擠難行。果然,李岩雖然在馬車上吆喝著讓路,但全然無濟於事,隻能艱難地挪動,不久之後,那車後跟著的幾個仆人就被人群擠得看不見了。

我不緊不慢,拿好所有物什,掀開車幃下了車,鑽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天色不早,我當然不再打算回宣陽門。不知道太廟的典禮何時完畢,我須得趕緊回到宅子裡,以免公子回去了不見我。

我對雒陽的各處小巷甚是熟悉,鑽進去七拐八繞,沒多久就離開了大市,走到了南大街邊上。

這條大街橫貫雒陽東西,雖比不上大市,但也頗是熱鬨。我正跟著行人往公子屋宅的方向走,突然,聽到身後起了一陣騷動。

回頭看去,隻見是一片王侯儀仗的模樣,正從城門的方向開來。

“那不是……那不是秦王?”突然,我聽到旁邊茶樓上,有人在大聲道。

我一愣,停住腳步望過去。

旁邊的行人也聽到了這話,一時竟騷動起來,許多人跟我一樣,駐足觀望。我踮著腳,仍然被人頭當著視線,忙跳了跳。一瞬間,我看清了那邊儀仗旗幟上的字,遒勁的字體,當年逼宮的時候就見過,化成灰我也認得。

正是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