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上穀(下)(1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7524 字 3個月前

我了然, 四處望著, 隻覺頗是有意思。

公子曾經跟我分析過,秦王這麼多年來之所以屹立不倒, 乃是根基深厚。而他所謂的根基,並不在朝中,不依附於任何豪強勢力,而在於自身。

遼東的十萬兵馬,其實一半以上不在朝廷編製之中,當初秦王到遼東時, 接手的兵馬不過兩三萬。而後,文皇帝各種明裡暗裡地做些小動作, 諸如削減軍費, 縮編士吏之數, 或者以重新分配防務為由, 將秦王手下兵馬分到其他將帥麾下。但秦王不但沒有因此受到削弱,反而日益壯大起來, 數年內聚起十萬之眾, 且自給自足, 從來不向朝廷要錢糧。

要命的是,秦王還頗為爭氣。

其他北邊戍衛的將領王侯,每逢諸胡襲擾, 總會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應對失據, 勝少敗多, 抵擋不住就隻好回頭向內地求援。而內地諸郡兵馬調配本不如邊境集中, 每每出了這樣的事,最好搬去救火的,也隻有秦王。

全賴這些同行幫襯,久而久之,秦王的遼東兵馬成了北方諸胡與中原之間的屏障,朝廷就算對秦王的所作所為耿耿於懷,也並不敢再加以裁撤。就算是先帝這樣不怕虎的初生牛犢,也隻能從撤換秦王將兵之權這樣的事情上打主意,而不是將遼東兵馬解散。

我想,如果公子此番是跟著我一起來,想必觸動更大。

“這些村鄉之中,可有大戶?”我問。

“有甚大戶。”那士卒道,“從前是有些,不過大王為了安置兵戶,出錢將大戶的地都買下分了。如今能看到的田地草場,都是兵戶經營。”

我頷首。

從進入上穀,到□□邸所在的居庸城,一路所見,皆是兵戶組成的村舍鄉邑,彆處常見豪強莊園鄔堡全然無蹤無影。

沒有大戶,則意味著沒有鄉賢地主和豪強分割操縱,所有的民戶的耕織出入,皆實實在在地進入了秦王的府庫,所有人丁,也皆受秦王直接支配。這是所有皇帝夢寐以求而不可得之事,而秦王確確實實地做成了。

難怪秦王能夠不依靠朝廷,輕鬆地供養十萬兵馬。

此情此景,若是先帝親眼看到,應該不會再有秦王放歸遼東的想法,並且還會乾脆冒著遼東反叛的風險把他給殺了。

居庸城靠北,不如內地城邑熱鬨,卻也甚為安定。我跟隨著裴煥和雲琦入城的時候,已是將近黃昏。路邊的食肆店鋪,仍有民人進進出出,街邊上有老者坐著閒聊,兒童嬉戲,見到兵馬路過,也不慌亂躲避。

秦王的府邸在城東,進了城門之後,行不足一刻,便到了宅前。

我騎在馬上,舉目望了望,隻覺如果單看房子,大約會對秦王有所誤解,以為他是一個超然世外無欲無求的人。這府邸,白牆黑瓦,看上去就是一所大些的宅子。若非門前有好些穿著齊整身形高大的衛士,以及高高低低的乘石及拴馬樁,大約沒有什麼人會多看一眼。

眾人下馬之時,宅中有人迎出來,為首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者,麵白無須,當是個內侍。

“裴司馬,雲大夫。”他微笑道。

裴煥和雲琦看上去對他甚為恭敬,上前行禮。

我聽他們稱其為薛內官。

“不知大王可在府中?”裴煥道。

“大王早晨去了營中,還未歸來。”那內侍莞爾,“不過殿下臨行前曾告知我等,今日若無意外,裴司馬與雲大夫當會回到,若他未歸,且請諸位領著客人到府中等候。”

裴煥和雲琦皆應下。

這內侍口中的客人,想來就是我。寒暄一陣之後,他看了看我,讓手下給裴煥等人帶路,自往宅中去了。

那引路的也是個內侍,我看了看他,覺得眼熟。

見我盯著,他笑了笑,道:“霓生姊姊,不想又見麵了。小人馮旦,三年前曾與姊姊有一麵之緣。”

我想起來。

三年前,秦王領兵入雒陽的時候,曾逼著我和豫章王去□□。那是給我在王府中引路的人,正是這馮旦。

“原來是你。”我了然。

馮旦笑眯眯:“正是,三年不見姊姊,姊姊愈發漂亮了。”

此人倒是嘴甜,我也不繃著臉,笑笑,隨他入內。

對於我這個客人,秦王倒是做了些準備。

裴煥和雲琦往堂上去,而馮旦領著我,走向了彆院。

我說:“秦王怎又將我隔開,有甚話不可在裴司馬與雲大夫麵前說?”

馮旦道:“姊姊莫多想。秦王說了,姊姊是個貴客,長途勞頓,來了便要好生招待。薛內侍幾日前就吩咐我等將這彆院收拾齊整,又添置許多新家俬,好教姊姊住得舒適。”

我心底冷笑一聲,不置可否。

好個以禮相待,仿佛他是將我重金請來,而不是拿公子性命將我逼來似的。

“這院子隻有我住麼?”我打斷馮旦滔滔不絕的話頭,問道。

馮旦道:“正是。”

我頷首:“我累了,且去歇息,若是用膳,不必來擾我。秦王若要召見,來告知一聲便是。”

馮旦一愣,答應下來。

我沒再多說,徑自走進院子,朝寢室而去。

這院子確實新修葺了一番,室中的各色用物,大多是新的。鋪上的寢具也皆是上乘,鋪蓋散發著新絲絮的味道,摸著十分軟。

我將四下裡看了看,記清了各處出入口的位置以及方向之後,關上門,毫不客氣地寬了外衣,拉上幔帳,躺到榻上歇息去了。

這些日子,我著實沒睡多少好覺,好不容易有了這舒服些的歇息之處,沾枕即眠。

夢裡依舊紛擾,我時而夢見公子,時而夢見秦王。我和公子站在武威的城頭上,轉眼,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雒陽皇宮。皇帝一命嗚呼,而秦王穿上了皇帝冠冕,坐在禦座之上,看著我冷笑……

等到我被門外的敲門聲吵醒,睜開眼,隻見室中黑乎乎的,已然入了夜。

我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問:“何事?”

門外傳來馮旦的聲音:“霓生姊姊,大王回來了,請姊姊到堂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