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一聲,待得思緒清明些,掀開被褥,起身穿衣。
出了院子,隻見王府裡已經到處點起了燈。我跟著馮旦穿過回廊,轉了幾轉,卻不是去堂上。
他引著我到了一處園子裡,穿過花木點綴的小道,進入一處看上去像是書齋的屋舍之中。
室中點著燈,待得入內,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案前的秦王。
這書齋中,到處堆滿了書卷。
秦王的案前和兩旁,書籍也堆得似小山一般,而他正在案上提筆疾書,似在批閱文書,神色頗為認真。
室中沒有旁人,甚是安靜,甚至能聽到筆觸細微的聲響。
許是聽到了動靜,未幾,他抬起頭來。
目光相觸,我看著他,沒說話。
秦王似乎對我的無禮全然不在意,繼續寫了幾個字之後,道:“這是河套來的急報,拓跋彥甚是不安分,得了漠南便想要河套,趁著秋涼打劫來了。”
這話沒頭沒尾,也不知是對我說的還是自言自語,我狐疑地瞥他一眼,淡淡道:“是麼。”
秦王沒答話,少頃,抬起頭,往門外喚了一聲。
先前那個姓薛的老內侍走進來,向秦王一禮:“大王。”
“呈膳吧。”他說。
內侍答應一聲,退下去。
“你是打算站著用膳還是坐著用膳,”他又寫起來,一邊寫一邊道,“從前可不見你這般規矩。”
我不由地在心裡翻個白眼,四下裡看了看,在下首的案前坐下。
沒多久,幾個內侍入內,將飯食送入室中。
秦王停了筆,將手中的文書看了看,讓薛內侍用木函封了,又交代了兩句。
薛內侍答應了,捧著木函走了出去。
秦王起身,在我對麵那擺滿了食器的案上坐下來。
“方才那位是內官薛弼,你日後但有日常起居之事,告知他便是。”秦王道。
我看著他,疑惑道:“我日後都要待著這宅中?”
“不儘然。”秦王道,“看孤心情。”
我:“……”
“你還未說要我來此做甚。”我冷冷道。
秦王看著我,頗有些意味深長。
“不做甚,”他不緊不慢道,“三年不見了,看看你。”
雖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但聽得這話,我仍忍不住怒起。
“是麼。”我冷笑,“殿下費心了。”
秦王唇角勾了勾。
他一手倚在憑幾上,神態閒適:“你必是在想,孤怎知你在元初身邊。”
這話正中我心思,不過我不打算在他麵前露怯。
“這豈用得著想。”我說,“自是細作之力。”
秦王卻是一笑。
“孤在你眼中,便是如此無能,須得憑細作成事?”
我看著他:“難道不是?”
秦王道:“你行事一向詭詰,不過有時未免托大。你可記得石越?”
我心中似被動了一下,倏而警醒。
“石越說,他曾遇到一個奇人,叫阿倪。此人自稱是冀州清河人,有一身巧技,且打鬥了得,帶著他越獄脫身,喬裝改扮,如出入無人之境。後來此人跟隨黃遨逃亡,有人說看到他是官軍的人,但無憑無據,黃遨死後,此人亦再無蹤跡。”
“哦?”我知道不能上他的當,神色自若,“如此說來,這石越是黃遨手下,不想殿下除了串通鮮卑,還串通反賊。”
“黃遨死後,亂黨四散,拿住一兩個問話有甚為難。”秦王道:“還有一人,叫方茂,你可記得?”
我想了想,全無記憶。
“你不記得亦在情理之中,”秦王道,“他是先帝行營中的獄吏,在鄴城時,專司看押黃遨。黃遨羈押在鄴城的那夜,他本要徹夜看守,卻睡了一夜。第二日醒來時,他以為誤了大事,匆匆去到獄中,看守卻說他昨夜在獄中幾乎留了整晚,將近淩晨才離開。方茂甚是不解,仔細再問,見到他的人卻是有好幾個,每人都說那確是他無疑。”
我笑一聲:“如此說來,天下真有健忘之人。”
秦王沒理會我的話,道:“此事唯一可行的解釋,便是有人易容冒充了方茂。且此人必是深諳其道,從下藥到易容,可做得出神入化,全無破綻。”說罷,他看我一眼,“孤聽到此事時,隻覺這行徑甚是熟悉。普天之下,孤隻知曉一人可行此術,那便是你。”
我不置可否,道:“故而殿下便使計將我逼了出來。想來這上穀郡裡當真無聊得緊,以致殿下還能這般挖空心思對付我。”
“也不算挖空心思。”秦王道,“你不是說你生是元初的人死是元初的死人麼,孤想著不逼白不逼,不想你竟真的跳出來了。”
我一愣,登時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