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家伎(2 / 2)

鐘意 初雲之初 7530 字 5個月前

白玉盤裡盛了金葉子,原是用來做勝者彩頭的,五娘笑著抓了一把,信手扔過去:“賞你們的,記得謝居士誇讚。”

那金葉子雕刻精細,葉脈紋路清晰可見,成色也好,家伎們又驚又喜,齊齊向鐘意道謝,匆忙屈膝去撿。

冬日裡天氣冷,內室被火爐熏得暖意融融,略微多喝幾杯,便覺麵上漲熱。

鐘意臨窗而坐,順手推開一條縫隙,目光一側,卻見靠近火爐一側的家伎正屈膝撿地上金葉子,臉上媚笑,可抱著琵琶的手卻捏的起了青筋。

鐘意在她身上察覺到強忍著的屈辱,還有一種被壓製在身體裡的、等閒難以察覺的炙熱怨憤。

她的心跳的快了,等那一眾家伎直身見禮,看清那家伎麵容時,心臟幾乎要跳到嗓子眼。

燕氏女!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燕弘亮的正妻出身高門,性情強勢,他畏懼妻子,不敢叫她知道自己養了外室,便將消息瞞得死死的,也是因此,燕氏一族因謀反被誅時,隻有外室所生的女兒得以逃脫。

鐘意重生一世,料得先機,也曾吩咐人去找燕氏女,然而她卻如泥牛入海,不見蹤跡。

大理寺再怎麼查,也不會往五姓七望這樣的門楣裡找,而誰又能想到,一個想要脫身、獲得自由的犯人,會將自己賣身為奴?

真不愧是在京城攪弄風雨,偕同侯君集造反,葬送掉幾家公府的女人,這等心思,鐘意自愧不如。

不過,她既賣身為奴,雖便於隱藏行蹤,卻也親手將自己的短處露給了彆人。

鐘意微微一笑,轉向五娘,道:“彈琵琶的家伎,技藝不俗,我倒有些喜歡。”

“她的福氣。”五娘想也不想,便道:“一個女婢而已,居士既中意,宴後便帶走吧。”

“不妥,”鐘意不單單是想帶走人,還要帶走燕氏女的身契,這當然不好宣之於口,便笑道:“這是鄭家仆婢,不問過晚庭,怎麼好擅自帶走?我去歲得了一副暖玉棋子,觸手生溫,他若願意,便同我換。”

五娘不曾多想,搖頭失笑道:“居士真是實誠人,半分便宜都不占。”言罷,便一擺手,示意仆從去尋鄭晚庭。

她們三言兩語,便定了一人命運,其餘家伎卻不畏懼,皆是麵露羨色。

她們雖有華衣美飾,然而終究是主人家用來取樂的玩意兒,每逢貴客登門,便要作樂服侍,往來轉送更是常事。

“奴婢賤人,律比畜產”,地位低微,在良賤不婚的鐵律之下,連妾都做不成,運道好些,被主人收用,便能風光幾日,運道差的,碰上強勢主母,提腳賣了,也沒人會說什麼。

懷安居士名滿天下,又有仁心,跟了她,興許還能有個安穩的後半生,總比耗在府裡強的多。

她們很羨慕這樣的福氣,除了燕氏女自己。

她聽那二人說完,臉都白了,當初強忍著屈辱賣身入府,便是為了接觸權貴,有朝一日為燕氏一族複仇,倘若跟隨懷安居士到了道觀,豈非再無可能?

她倒不覺得懷安居士認出了自己,隻覺自己運道不好,遇上了這種事。

“居士抬愛,奴婢禁受不起,汙濁之身,更不敢踏足道門清淨地,” 心中憤恨,麵上卻不顯,燕氏女慶幸自己還有最後一道護身符,她跪下身,恭聲婉拒道:“鄭郎君最喜歡奴婢的琵琶,君子不奪人所好,還望居士體諒……”

把鄭晚庭搬出來了啊。

了不得,這麼快便討了主人喜歡。

可鐘意一點也不慌,甚至於還笑了一下。

因為她知道,無論是鄭晚庭,還是五娘,都不會拒絕她的。

事實上,燕氏女這話說完,偌大前廳,便驟然靜寂下來。

區區家伎,竟敢如此同客人討價還價?

眾女郎聽她說完,麵露詫異,目光含蓄的往侍立一側的鄭媼身上掃,那意味再明顯不過。

滎陽鄭氏便是這樣教導家中女婢的嗎?

敬主,客尊,連最基本的規矩都不懂。

她們都是五姓七望家的女郎,出身的家族皆是天下士族表率,儘管皇帝曾下令重新編纂士族名錄,仍舊沒能動搖這五姓的地位。

它們彼此內部聯姻,不屑於混雜他姓的血脈,那種世家特有的傲慢被鐫刻在骨子裡,又被包裹在溫情脈脈的儀禮與雍容優雅的談吐之下,連輕蔑都是溫和的。

一個不懂規矩的女婢,連訓斥都是臟了她們的嘴,遠不如直接用目光問一問鄭家的主事人,來的更加迅捷。

鄭媼被看的難堪,屈膝向鐘意一禮,歉然道:“今日失禮,居士見諒。”另有人堵住了燕氏女的嘴,動作輕緩,但不容拒絕。

鐘意當然不會說什麼不好聽的,微笑安撫道:“今日宴飲很儘興,不必自責。”

燕氏女畢竟是外室女,識見不多,雖然聰明,但並不了解高門內的遊戲規則。

滎陽鄭氏可以庇護她,也可以舍棄她,他們怎麼可能會在乎區區一個女婢呢。

前世的何毓華那樣春風得意,名滿長安,甚至被皇帝冊封為縣主,但仍舊進不了五姓七望的圈子,而鐘意自己,也是因為母親的緣故,才被她們接納。

她太了解世家了。

果不其然,不多時,往鄭晚庭那兒送信的仆從返回,恭聲道:“郎君說了,不過一個家伎,居士若是喜歡,儘可帶走,可千萬彆說什麼用暖玉棋子換的話,那是在罵他。”

鐘意莞爾,轉目去看燕氏女,麵上在笑,可目光是冷的:“恐怕,你得跟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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