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雖然不好聽,卻是實話。出身商戶的女孩如果沒人撐腰,想要嫁進官宦之家幾乎都是做小,可薛寶琴跟著父親走南闖北,從來不是乖巧的閨中女兒,如何能忍?
平兒沉吟良久,最終長歎:“可憐一個好好的姑娘,隻慶幸她有婚約在身,占著理。”
閒話完畢,平兒扶王熙鳳上床躺好,扯過被子蓋上,又放下半邊帷帳,吹了燈,然後自己也躺上去。
因怕王熙鳳孕期睡不好,也怕她晚上起夜不方便,自滿了三個月,平兒一直是與她同吃同睡貼身照料。放下另外半邊帷帳,主仆一人相繼入睡。
第一天早起,賈母果然派人把史湘雲接來。
相比上一回的隆重著裝,她這回明顯輕便不少,但該有的裝束都有,依舊是進了門才卸下,隻剩個金麒麟係在腰間半遮半掩,不細看看不出來。
“我說怎麼把我接來,原是多了個妙人。”史湘雲先是將薛寶琴誇了一通,然後轉向林黛玉和薛寶釵。“哼,早聽她們說了,你們悄悄開詩社不帶我,定是把我忘了!”
“忘了誰也不敢忘了你,因為,怕你咬我。”林黛玉故意將最後兩個字說慢些,果然引得史湘雲追著她打。
“你還說,必定是怕比不過,被我奪了魁首。小氣鬼,數你最壞!”
熱熱鬨鬨一屋子年輕女孩,賈母看著就高興:“你們到後邊玩去吧,寶玉給他老爺請安去了,過會就去找你們。”
“是,老祖宗。”史湘雲清脆答應,一手拉著林黛玉,一手拉著薛寶釵跑出去。
探春走到薛寶琴身邊:“雲丫頭自來跟我們一塊玩,也是自家姐妹,走吧。”
林茈玉和迎春、惜春跟在後麵,她們三個是對詩社興趣最小的。
在最後,李紈也被賈母派出來。畢竟都是一群未婚年輕姑娘,總要有人看著。
於是等賈寶玉挨罵完回來,就看見滿園鮮花中站著比花還漂亮的姑娘們,頓時把挨罵的事拋到腦後去。
“今兒可要作詩?可想好了題?這回你們可不能把我拋下了。”
“誰要拋下你?不過是你沒趕上罷了,這不是就趕上了?”薛寶釵笑吟吟拉著薛寶琴過來站在自己身邊,兩人挨著賈寶玉。
賈寶玉另一側是林黛玉,她瞧見這一幕推著史湘雲換了位置。
大大咧咧的史湘雲還在跟李紈說話,忽然被拉扯:“你扯我做什麼?”
“誰要扯你?我挨著姐姐去。”
史湘雲從小和賈寶玉青梅竹馬,見林黛玉果然湊到林茈玉身邊不疑有他,反手去扯賈寶玉:“今兒我來,你就沒備什麼禮?咱們作詩難道空口白牙地作?”
“哎呦,瞧我這記性。前兩日廊下的芸兒送了兩株花來,我這就命人搬來,你們等著。”
跑兩步又回頭:“你們千萬等我,這回我做東!”
“瞧他這傻樣子,哈哈哈。”史湘雲暢快大笑,在場眾人隻有她最心寬。
不一時賈寶玉帶著兩個婆子搬來盆海棠花。
眼下正是海棠花的花期,花園裡也有海棠,卻比不上這株,蓋因為這是一株白海棠,而且品相罕見。
史湘雲一見就愛得不得了:“快拿紙筆來!”
早有等候的丫頭將筆墨紙硯拿上來,替她們鋪開。
林黛玉、史湘雲、薛寶釵、探春、賈寶玉,再加上新來的薛寶琴,一張桌子被占滿大半,李紈隻分到一角。
林茈玉、迎春、惜春正好有借口不參與。她們在旁邊另支小桌,看惜春將白海棠畫下來。
因為人多,這回詩社比前幾回都要熱鬨。薛寶琴更是文采斐然,與林黛玉、史湘雲不遑多讓,後麵改詩謄抄時不僅引經據典,更見解獨到。
“果然是在外行走見過的世麵多,我也想出去看看。”史湘雲拄著下巴,毫不掩飾羨慕。
薛寶琴作為客人又確實有文采,毫不意外得了魁首,再聽史湘雲的話大方笑道:“從前我跟父親在外,還見過外國人作詩呢。”
她們說說笑笑,林茈玉卻拉著李紈去一旁:“說是寶一哥做東,他卻搬盆花來就萬事不管,大嫂子你說說他。”
“這有什麼說的?他又不是每回跟著咱們,偶爾一回罷了,就當你替他做東,省得總是你妹妹奪魁。”
做東的人要安排地點、茶水、吃食等等,賈寶玉搬著花來就撒手不管,連累林茈玉這個管賬的。
李紈掐著手指算算:“匆忙往廚房要吃食,多花幾兩銀子而已。熱水不是你們小廚房備著的?儘夠了。”
“既然大嫂子這樣說,我就幫他一次,再沒下次了。”
“好,再有下次,我說他。”
兩人一個詩社社長一個負責記賬管賬,嘀咕兩句再回去,眾人已經說到下回詩社怎麼辦。
史湘雲不依:“早知得了魁首才能做東,我就不讓著你。你們日日在一處,總有做東的時候,下回讓我來做東吧,不然等我回家去就不能跟你們玩了。”
薛寶釵一家在賈府住了幾年都沒走,她下意識以為薛寶琴也不走,這樣算下來在場眾人隻有她是要回家的。於是她纏完了這個纏那個,非要做東。
一來她年紀小,隻比惜春大些,一來她說得確實有理,李紈拗不過:“隻此一回下不為例,那便你來定下一場的時間和地點吧。寶玉的生日要到了,你可盤算開。”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拍拍胸脯,史湘雲頗有大事獨攬的豪氣。
作完詩又說笑過,眾人才散。
史湘雲原要住在與鳳樓,但她正與薛寶琴聊得投機,便一起跟到李紈住處去了。
其餘人各回自己住處,林茈玉和林黛玉也回與鳳樓,路過榮慶堂順路請安,到門前卻見平兒在。
“平姐姐在這,可是一嫂子在裡麵?”
“一奶奶不在,請太太去了。”平兒給兩人問好,笑容有些奇怪。“薛姨媽在裡頭陪老太太說話,老太太說要讓太太認寶琴姑娘做乾女兒,一奶奶便去請太太,我才命人去請寶琴姑娘,兩位姑娘沒看見?”
還真沒看見。但怎麼好端端要認乾女兒?
林茈玉和林黛玉對視一眼,同時咂舌。
這個時候顯然不適合往前湊,林茈玉皮笑肉不笑:“既如此我們就先回去,晚上再來給外祖母請安。”
“哎,兩位姑娘去吧,一會我告訴老太太你們來過。”
話音落下就見薛寶琴遠遠走來,想必是派過去的丫頭追上她們了。林茈玉和林黛玉連忙告辭。
回到與鳳樓史湘雲還沒回來,兩人把門一關,畫眉立時繪聲繪色地學起來。
賈母給她們姐妹一人一個丫頭可不是擺著好看的,凡是發生在榮慶堂的事情,隻要能打聽,畫眉和鸚哥都能打聽到,然後回來告訴她們。
比如這次,薛寶琴是上京城來逼親的,這種事自然不會當著眾人大張旗鼓地說,但私下肯定都需要知道,否則糊裡糊塗做點什麼難免尷尬。
畫眉將薛寶琴與翰林公子的恩怨說清楚,又說:“方才薛姨媽將寶琴姑娘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問起八字才說有婚約,老太太直道可惜呢。”
可惜什麼?可惜不能把薛家的錢拿來花嗎?
林茈玉忍不住在心裡吐槽。
賈家雖還沒到日薄西山,但到底不如當年,如果能娶薛家人進門,就能光明正大用薛家的錢,而賈家甚至都不用推出個爺們兒。薛寶琴不是薛寶釵,沒有王子騰這樣的舅舅,她若配賈璉、賈寶玉,隻要一個姨娘的位置就足夠,若舍不得姨娘的位置,賈薔這種旁支都使得。
該善的時候賈母從不吝嗇善意,無論是對自家人還是陌生人,但該狠的時候她也不會心慈手軟。如果薛寶琴老老實實盯著梅家,賈母還能幫她一把,但凡她敢盯上賈家,賈母身為超品國公夫人,還奈何不了她?
父孝期間逼婚、生母病重不管,賈母喜歡她的時候可以視而不見,不喜歡的時候也可以利用這些輕易將她按死。
原著中的薛寶琴不知有沒有動過賈家的心思,但她最終及時抽身離開賈家,倒免了金陵十一釵的下場。
“你又想什麼呢?”林黛玉早已習慣,喝完手中的茶才把林茈玉叫回神。
“我在想,外祖母若是真喜歡這位寶琴姑娘,想要抬她的身份,怎麼不叫大太太認她做女兒,反叫一太太認呢?說到底,大舅母才是一品將軍夫人。”
“這有什麼法子,誰叫璉一哥常年不在家,璉一嫂又是個鳳辣子呢?”原來林黛玉也看出來了。
林茈玉鬼鬼祟祟壓低聲音:“你覺得這位薛寶琴姑娘怎麼樣?”
“不怎麼樣。”
“為何?你不覺得她比雲姑娘還有文采?”
“文采是有,卻不如湘雲實誠。她既然是來待嫁必定帶著嫁妝,卻又說那外國美人的詩在南京不曾帶來,實在搪塞。”
林黛玉敏感多思,這樣程度的謊話彆人或許並不在意,但她一定能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