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倉促來不及細說, 王熙鳳私下念叨王仁兩句就忙把他引進屋。
進到屋裡,隻見賈母和薛姨媽坐在前頭,邢夫人、王夫人站在賈母身邊,薛寶釵正引著一男一女拜見。
這一人正是薛蝌、薛寶琴兄妹。
他們拜見過, 王仁上前, 不需要介紹輕車熟路:“老太君安好, 大太太好, 姑母好。我從外回京來看看妹妹,叨擾幾位長輩。”
“你是兄長,來看妹妹不是應當?她又有孕, 你們自去說話吧。”賈母十分體貼地給他們兄妹留出說話空間。
王熙鳳和王仁又拜過邢夫人、王夫人, 才告辭出去。
兄妹兩個站在院中說了會子話,王仁拿出給眾人準備的各樣禮物,關心一下王熙鳳的懷胎情況,然後就回王家去了。全程輕鬆又隨意,足見賈、王兩家親密,時常往來。
送走王仁,又打理好各樣禮物, 王熙鳳再回榮慶堂, 薛蝌兄妹還在裡麵,不知說了什麼哄得賈母開懷。
“鳳哥兒回來了,可給他們兄妹安排住處?”
薛姨媽接話:“不用麻煩, 我們一處住著就好。”
“這怎麼使得?小子隨意些就罷了, 寶琴我卻喜歡,叫她跟我那大孫媳婦住吧,來我這裡也方便些。”賈母摩挲著薛寶琴的手,上下細細打量, 透露出掩飾不住的喜愛。
王熙鳳也順著賈母的視線看過來。剛才進出匆忙,此時細看竟見薛寶琴姿容絕色彆有風韻,比自家這些姑娘都美上三分。
忍不住咂舌:“好一個美人兒,怨不得老祖宗喜歡,這誰見了撂得開手?”
薛寶琴半低下頭羞澀一笑,更加美豔。
薛寶釵在旁看著,等她們說完話上前:“老太太,我去把姐妹們叫來互相見過。”
“叫她們做什麼?你們去後麵玩吧,小姑娘家家自在些,不用跟我們說話。”賈母笑得慈愛,將兩人往後趕。
薛蝌這個非親非故的外男還在這裡,哪有把姑娘們都叫出來給他看的道理?王熙鳳撇撇嘴,走到薛姨媽身邊:“薛蟠大兄弟做什麼去了?”
“他說今兒有事,晚些回來。”
“那我先帶薛蝌兄弟認認門,稍後薛姨媽再安置他。”
“我跟你同去吧。”薛姨媽站起身。“老太太,那我就先帶著他們出去了。”
賈母點頭,薛姨媽和王熙鳳將薛蝌帶出去,薛寶釵則帶著薛寶琴去後頭。
花園裡姑娘們正在籌備新一回詩社,原本魁首是薛寶釵,奈何薛蝌兄妹忽然到來,她往前麵接客人去,其餘姐妹邊喝茶說閒話邊等她。
李紈眼尖,遠遠瞧見三個人影過來:“你們看,來了。”
眾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果然見薛寶釵和一個陌生女子過來,身後跟著鶯兒。
等到走進了,才發現這陌生女子是個罕見的美人,和薛寶釵並排站著顯得身量小些,容貌卻明顯更勝一籌。
誰能不喜歡美人?林茈玉對薛寶琴印象不深,但記得她走南闖北,與這個時代流行的閨中淑女完全不同,當下笑著道:“我說寶姐姐怎麼遲遲不來,原來是被美人絆住了。”
“你當我是寶玉那眼睛刁的不成?這是我堂妹,薛寶琴。”薛寶釵拉著薛寶琴過來,先介紹她,然後將林氏姐妹、三春、李紈一一介紹。“寶琴今年該十五歲生日,除了比迎春妹妹小幾個月,你們都該叫姐姐。”
說著,她忽然想到什麼:“才說到寶兄弟,我竟險些忘了,她和寶兄弟是同一天生日呢。”
“那可真是巧,我們剛才正說寶玉生日快到了。”李紈含笑接話,眼睛卻往薛寶琴身上瞟了瞟。
薛寶琴沒說什麼,隻站在薛寶釵身旁,一笑燦爛明媚。
薛寶釵是上回詩社的魁首,這回詩社該她做東,有她在中周旋,薛寶琴與眾人一同作詩填詞。有詩詞的媒介,眾人很快熟悉起來。
對於曾經走南闖北的經曆薛寶琴並未掩飾,說笑作詩之餘講起各處風土人情信手拈來,因問林茈玉姐妹倆:“你們是從揚州來的?太白說‘煙花三月下揚州’,可巧三月我正過揚州,還買了些把玩物件,回頭我收拾了來送你們吧。”
這句正出自送彆詩,林黛玉微怔,眼中劃過落寞。
林茈玉十分自然將她手拉過來握在一處:“你走過的地方雖多,這些東西也算個紀念。何況我們年前才來,離家未滿半年,睹物思人還早了些。”
細算下來應該差不多正好半年,但她隨口一說也沒人會特意糾正。
薛寶琴點點頭,說起彆的話。
林茈玉牽著林黛玉的手放到桌下,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兩隻手晃啊晃。就像小時候兩人坐在桌邊,因為腿短夠不到地麵,四隻小腳晃啊晃。
盯著恍惚有些熟悉的景象,林黛玉忽然抿唇輕笑:“說什麼睹物思人,這不是人就在眼前?”
無論何時,身邊有最熟悉的人陪著就是最好的安慰。
晚上賈寶玉放學回來,見家中又多了姊妹,笑得嘴都合不上:“老天老天,世上竟有這樣漂亮的人物,真真是讓我見著了。”
似乎每次見到漂亮姑娘他都會這樣誇獎,林茈玉嘖一聲,專心摳自己的指甲。
林黛玉也瞧著沒意思,還不如看自家姐姐摳指甲:“早說彆用這個顏色,我瞧園裡又開了幾樣花,明兒咱們試試。”
“花不少,明礬卻用完了,該托一嫂子帶些進來。”
“還有薔薇硝,昨兒是最後一包。”
兩人掩著手帕說悄悄話,賈寶玉已經湊到賈母跟前:“老祖宗,把雲妹妹接過來吧。”
“好,清明祭祖都收拾停當,她也得空,正好過來陪你們說笑玩鬨幾天。”能看子孫們熱鬨高興,賈母自然是沒有不答應。
賈寶玉道了謝,又湊到林黛玉身邊:“你們今兒又開詩社了?等雲妹妹過來,我求了老太太不去上學,跟你們玩可好?”
林黛玉還沒說話,旁邊薛寶釵聽見:“寶兄弟莫要胡說,你如今大了,正該讀書明理,才好孝順老太太,替老爺分憂。”
上一秒還高高興興的賈寶玉立刻沉下臉。
“你愛上學不上學,乾我什麼事?”嗤一聲,林黛玉繼續跟林茈玉研究指甲。
賈母攬過薛寶琴,眼睛卻看著賈寶玉:“家中難得熱鬨,少去兩天不礙事。明兒就打發人把雲丫頭接過來,正巧你過生日,叫她們好好陪你。”
“哎,多謝老祖宗。”賈寶玉這才高興,招呼三春過來一起研究指甲、胭脂,還把薛寶琴也叫上。
薛寶釵沒再說什麼,隻陪坐在賈母身邊看著眾人歡聲笑語。
直到晚飯時眾人各自回去用飯,王熙鳳也得空,一邊享受平兒的按摩,一邊聽王仁妻子派來的人回報。
“爺說那薛蝌是送妹妹來成親,對方是翰林公子,姓梅的。據聞雙方是早年定下的婚約,不過不知什麼緣由,這麼些年都沒再提過成親的事,他們兄妹才進京催婚。”
“不知什麼緣由?這還用什麼緣由?必定是梅家相中了薛家有錢,如今見管事的當家人死了,就想撇下薛家另攀高枝。”
商人有錢但地位低下,耕讀之家出身的翰林則是空有清貴之名內裡窮困,兩相結親互相幫襯,這樣的事自古就有,王熙鳳見怪不怪。雖然她不大喜歡薛家,但從這件事上來講,薛蝌兄妹還真沒錯。
“還有什麼?”
“彆的倒沒什麼。不過奶奶說爺預備著買個官當當。”
“知道了,你回去替我向嫂子問好,我現今大著肚子不好出門,等輕鬆下來再去找嫂子說話。”
打發走傳話的人,王熙鳳倚在床上:“哥哥也買起官來,咱們王家也沒幾個得用的。”
平兒笑話她:“從前咱們一爺也是差點買了官的,奶奶怎麼不說?如今一爺出息了,奶奶倒看不上買來的官。”
“你個小蹄子,調侃起我來!”
王熙鳳作勢要擰她的嘴,平兒笑著往後躲。
“薛家兄妹大約是來借咱們家的勢,不過梅家這樣反悔,實在有些上不得台麵。”
“不管如何礙不著咱們,她老老實實做客我就好好招待,若要惹事我也不怕。誰叫她沒有姓王的親娘。”
說幾句話,平兒服侍王熙鳳褪去衣裳首飾,擦臉淨手,忽而又想起件事:“對了,今兒那位薛寶琴姑娘和咱家幾個姑娘說笑,提起她和寶玉同一天生日。咱們可要給她做生日?”
“怪不得這個時候進京。明年選秀,凡是勳貴人家的女孩都要參加,不僅咱們家,即便那些沒落人家的女孩也要參加,他們這是怕梅家從落選秀女中選妻子,在咱們家過生日,宣告她年紀到了可以成親,趕在年前逼婚呢。”
幾件事串起來,王熙鳳深覺自己摸到真相,對梅家更看不上,對薛寶琴反倒佩服起來。
“一個年輕姑娘,父親剛死不足三年,母親仍在病中,她就敢來逼婚,有野心,敢作為,也不要麵皮。你們素日說我強悍,卻不知這世上比我強悍的大有人在。”
“可她尚在孝期,終歸名聲不好。”
“是名聲重要還是命重要?梅家果真不聲不響另娶,再用婚約逼她做小,難道白送上門?薛家幾個能乾的長輩沒了,晚輩都是廢物,連皇商的名頭都險些保不住,哪怕她不做小,使銀子進宮參加小選,沒根沒基能有什麼出路?還不如魚死網破拚上一把,拚成了就是翰林家的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