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宅女眷們要一群人坐在一起寒暄, 所以難免要考慮一下身份,但外頭男人們原本就會時不時碰上, 現在又有老太太過壽這麼個現成的理由, 來的人不可謂不多。
不僅那些向來與榮國府有些關係的其他幾家國公府、王府,幾位爺能來的都來了,不一定會留下吃飯, 但來走一遭沒什麼太大影響。
榮國府前院中原本準備的座位早就已經不夠用了,但幾位爺都在這裡, 誰還講究什麼坐不坐?
大阿哥胤褆身旁圍著大阿哥一黨, 言笑晏晏間不時往旁邊太子黨身上瞅。
太子是嫡子,占著大義,除了先皇後母家之外, 自有一批自詡正統的人維護, 聲勢浩大與大阿哥分站兩邊。
三阿哥出身不算低, 但有兩個兄長他也不算突出。而且早期明麵上爭搶的主要還是大阿哥和太子,他們這些弟弟都還冒不上頭,就在太子身後不遠處。
胤禛名義上算半個嫡子, 又是太子黨,同樣站在太子身邊不遠。
五、七兩個不摻和事,但兄弟們都來了他們不來,說不清是兄弟們顯眼還是他們兩個顯眼, 所以就看熱鬨來了。
八、九、十三兄弟向來同進同出,今日這麼多人在,胤禩自然不會放過拉攏朝臣的機會,一半是衝著賈家來,一半是衝著滿院子朝臣來。
再往下要麼年紀小要麼生母身份不夠,都不能隨意出宮, 所以今天這份熱鬨他們湊不上。
滿院子人說說笑笑,但幾分真笑幾分假笑可說不準。
賈赦一邊和人說話一邊擦汗,直歎這半個時辰比他麵對一屋子美妾一晚上流的汗還多。
後來終於受不了,拉賈政:“要不開席吧?”
賈政看看時間,遠不到正經開席的時間,但再看看滿院子人,一咬牙:“開!”
以太子為例,他今日出來辦差,想起超品國公夫人賈母過壽,帶著人順路過來送個壽禮,說得過去。但他是太子,以太子身份專程來拜壽用飯,就把賈家捧得太高,說不過去。
於是宴席一開,院中眾人散了不少,賈赦、賈政雙雙鬆了口氣。
但是氣剛鬆出去,兩人還沒有來得及喝口茶壓壓驚,又倒吸回來一半。原因無他,席間本該離去的眾位阿哥,竟還剩下個八阿哥胤禩。
胤禩也注意到他們兄弟神情古怪,笑著舉杯環敬眾人:“眾位不必緊張,我閒來無事,不過隨便用個家常便飯。各位請。”
他不著重提賈家,也不說自己的阿哥身份,就仿佛朋友似的與眾人吃酒說笑,隨意自然。一頓飯下來,他竟真的從頭吃到尾,隨著參與宴席的眾人一起離去。
好不容易內外宴席都結束,林茈玉等人終於從與鳳樓出來給賈母拜壽,陪著賈母聽戲吃宵夜,就把內外拜壽的事聽了一肚子八卦。
“這麼多大家族的人都來,竟比往年還多。”探春對家中事相對了解,又因為王熙鳳坐月子幫忙,敏銳意識到大局上的變動。
“牽扯進他們中可不是好事。”迎春最不願沾染事,自家與自己相關的事都不願,何況是彆人找上門?必定不是好事。
林茈玉倒佩服胤禩:“所以八阿哥真在外頭吃了一頓飯?果然不拘身份禮賢下士。”
不愧是後期朝野上下稱讚有加的“八賢王”,這麼早就能放得下身段,看來為了這個賢名,他怕是從更早的時候就有算計了。
林黛玉撇去茶盞中浮沫:“三顧茅廬,周公吐哺,禮賢下士可不是他這樣的。”
所謂禮賢下士,值得以禮相待的都是真正的名士,要麼有名,要麼有才,像胤禩這樣不加區分的全部以禮相待,說實話,真正的名士會感覺受到侮辱。
林茈玉悄悄給林黛玉豎個大拇指:“連你都能看透的事,卻有人看不透。”
“什麼叫連我都能看透?你看不上我?”
“怎麼會,我是在誇你,果然不愧是探花郎家充作男兒養大的姑娘,有見地!”
“噗嗤,彆胡說!”
探春左右看看:“你們小點聲,雖說都是自家人,也免不了有長舌頭的下人。”
姑娘們雖在內宅,但其實道理都一樣,不說主子奴才,哪怕是相同身份的人日常相處也會有親疏遠近,當一個人為了名聲而來者不拒的時候,他就已經落了下乘。
賈母看著幾個姑娘嬉笑,視線一轉投向正在給王夫人斟酒的賈寶玉。
“寶玉,你過來。”
“來了,老祖宗可有什麼話說?”
賈寶玉白天跟著賈政在外頭,到晚上原本該睡下,聽聞賈母要領著姐妹們再開一席,他幾乎是從床上躥起來。
“寶玉,你最近在外頭,可有什麼人跟你說話?”
“沒有啊,就是幾個認識的朋友不時來往,老祖宗怎麼這麼問?”
沒有?不應該啊。那些阿哥們明顯是盯著兩個林丫頭,難道不應該和寶玉拉近關係,才好謀算嗎?
賈母目光有些陰沉:“沒什麼,近來家裡是忙,你也要跟著你老子前前後後幫忙,就先不必去讀書了。”
“多謝老祖宗!”不管什麼原因,能不去上課就好,賈寶玉連聲道謝,視線掃過坐在旁邊的眾姊妹,眼珠子一轉。“還是算了,姐妹們都不得空,我也不好躲懶,有什麼忙的我散了學再去也一樣。”
“這怎麼行,累壞了可怎麼好?”
賈珠累死是賈母心中的一塊大傷疤,她萬不能接受賈寶玉再累出好歹來,當下道:“你姐妹們早上、晚上上課,得了空也有時間說笑。”
“那我就早上用過飯去給老爺請安,然後回來和姊妹們說笑,晚上陪老祖宗用飯。”
“好。”
祖孫兩個擁著說說笑笑,全不把讀書當一回事。
王夫人在旁想要勸說,又不敢忤逆賈母,幾番欲言又止,隻能將不滿暫時都藏在心中。
不一時晚宴也散了,眾人回去,賈母卻命人提著燈請賈政過來:“幾個皇子你都見過了,覺得怎麼樣?”
一步登天賈政不敢想,但從龍之功誰都拒絕不了,他沉默片刻:“太子到底是正統。”
“可我瞧著這兩個丫頭,似乎對太子沒什麼想法,也從未說起過。今兒晚上,她們倒是說了八阿哥幾句。”
“母親,八阿哥此人善於鑽營,實非明主。今兒眾位阿哥都走了,獨他留下,到底不合適。”
八阿哥這種行為賈母總覺得有點熟悉,但一時想不起來,聽賈政再一說,她忽地想起,這不正是薛寶釵?滿府姑娘小姐,隻有她與丫頭、婆子說笑打鬨來者不拒,與八阿哥遍地施恩交好真是異曲同工。
“她們隻是說起,也沒說彆的,我隱約聽著還有幾分嫌棄,倒和你看法一致。”
聽賈母這樣說,賈政長舒口氣:“她們兩個丫頭是有些見識的,可惜妹夫不在京城,否則若看中誰家悄悄遞個意思上去,賜婚也就成了。”
賜婚這種事曆來總是有幾番試探的,不好明說,不代表不能說。賈赦、賈政是舅舅,按理也能替她們試探試探,但偏偏賈赦才闖了禍,反倒不好問。
倒是還有個元春,但不知她在宮中是否受寵,更沒有哪個庶妃膽大到插手其他皇子的婚事,更不好問。
“那按著你說,除了太子,就沒有好的?”
賈政略思索片刻:“四阿哥乃是德妃娘娘所出,又曾被孝懿仁皇後收養,還是太子一黨。”
“那豈不是兩個丫頭放在一處?”
賈母還存著兩方下注的想法,都嫁給太子黨將來太子登基自然是好,可若登不了基呢?
“我瞧著九阿哥、十阿哥都不錯,宜妃娘娘出身郭絡羅家,溫僖貴妃雖然去了,卻也是鈕祜祿大家族之女。”
“他們二人……倒也可。”賈政想想郭絡羅、鈕祜祿兩家,他們都是大家族,這兩位爺就算將來當不了皇上,肯定也不會差。
母子兩個趁著夜深人靜悄悄商量一番,在心裡定下人選來。
隻是他們商量好了沒用,皇子阿哥不會按照他們的想法來,康熙更不會管他們想什麼。
賈母過壽的事第二天就送到康熙案頭上,康熙在暢春園遊著湖就知道賈家發生的事,也知道自家兒子們在乾什麼。
“他們還挺能折騰。”尚在壯年的康熙看著兒子們鬨,心情竟然還不算太壞,還有心思開玩笑。“你說我把她們都收進後宮怎麼樣?”
李德全在旁邊悶著頭隻管裝聾子啞巴,人家父子的事他彆跟著摻和太多。
康熙拎著魚竿自言自語:“可惜朕老了,要是年輕的時候宮裡可比這熱鬨。”
這個話題可以接,李德全弓著腰:“前兒才見了十六阿哥,皇上您一點都不老。”
“廢話,朕當然不老。”哼一聲,老主仆兩個相處竟也自在。
宮裡六個妃,要是把林氏姐妹弄進宮最多給個嬪,但兩姐妹都弄進來卻最高隻給個嬪,林如海肯定不樂意,康熙還指著林如海乾活,至少目前不能乾這種讓人寒心的事。
略思索片刻:“今年中秋節宮宴擺在暢春園吧,勳貴人家帶著女眷都進來。”
李德全眉頭一跳:“嗻,奴才這就傳旨內務府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