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頭賈母還在和王熙鳳說話, 王夫人心裡已經活動起來。
賈家屬於舊勳,但目前的兩輩人中沒有能支撐門戶的,屬於有勢無權。王家隨著王子騰出息越發有權, 但不是勳貴, 無根基勢力。若能給寶玉找一個家裡有權又有勢的妻子才最好, 再不濟總要占上一樣,那些書香世家的女孩實在沒什麼用。
視線再從李紈身上掃過, 細想這些年來她對家裡的確沒什麼貢獻,王夫人更不願意要張家的兒媳婦。
略微思量片刻, 便說道:“聽老太太這樣說, 張家女兒定是好的。我倒想起娘家一個侄兒來,今年十七, 正是合適的年紀。”
所有的王家人裡麵,滿打滿算出息的就王子騰一個,但王子騰並無嫡子。
王熙鳳腦子裡一過就想到是誰:“太太可是說二叔家的兄弟?他去年落了榜, 預備著再考呢。那邊太太還說等中了再說大事。”
王子騰的侄子, 若能考中個不錯的名次,倒還真能配得上張家的女兒。賈母拍著王熙鳳:“好,你家兄弟上了榜若張家女兒還沒定下親事, 我就去做回媒人, 哈哈哈。”
“哎呦,那可就先謝謝老太太了, 否則人家書香門第, 怕是要嫌棄我們王家粗鄙。”
“什麼樣粗鄙的人家能養出你這麼個辣子來?仔細你叔叔聽見打你的嘴。”
這樣一打岔,倒是不好再說給賈寶玉。王夫人鬆口氣,繼續埋頭喝茶。
晚上王熙鳳與平兒準備休息,怎麼想怎麼想不通:“書香門第的女孩哪裡不好, 你說太太是怎麼想的?”
平兒哪敢說?邊歸攏衣裳邊敷衍:“許是太太有什麼彆的顧忌。”
“哼,將來我生了兒子,便是求也要給他求個書香門第的媳婦回來。我是吃了沒讀書的苦,千辛苦萬辛苦也躲不過一個粗鄙,要是能得個林家那樣的親家,我便是死了也瞑目。”
“奶奶倒是想得好,林家祖上列侯,如今又是二品之家,要權有權要勢有勢,除非咱們二爺能把爵位往上升一等,否則可配不起林姑娘。”
“我自然知道,隻是不知道二爺那邊怎麼樣了。”長歎一聲,王熙鳳翻個身。“年後都沒個信送來,我這心裡總不踏實。”
平兒已經收拾完畢,放下帷帳上床來:“奶奶不放心,不如寫個信去?”
“還是算了,沒得叫人笑話。”再歎一聲,王熙鳳轉身閉眼。
“奶奶就是太要強了些,隻說擔心二爺,沒有連封信都不能送的道理。”平兒柔聲勸慰,但半晌不見王熙鳳回應,隻好跟著睡下。
王熙鳳本人性子要強,再加上賈家的奴才大多不饒人,竟叫兩個正頭夫妻都不能隨意送信,實在是憋屈。幸好賈璉並未讓她們等太久,三月中旬便送回信來。
賈政不在,信是直接送到王熙鳳手裡的。上麵問候家中長輩,說他這段時間在忙什麼,又說給王熙鳳和巧姐兒備了禮物,最後還有一樁正經大事,就是他以兄長身份在江南給迎春說了一門親事。
上麵幾件事還小,最後一件王熙鳳卻不敢做主,連忙派人請賈赦和邢夫人去榮慶堂,然後當著賈母的麵回稟。
不出意料,賈赦心思不知道在哪,聽了一遍什麼都沒記住:“什麼樣的人家他就胡亂說?”
王熙鳳作為兒媳婦隻能賠笑:“二爺在信上說了,尚未說好,等著大老爺開口呢。是江寧織造郎中的次子,這位公子不大管織造司的事,反倒是個讀書郎,拜了林姑爺舊友為師,因著這層關係才認識。”
江南三處織造司,專供皇廷所用織品,任職者皆為內務府所派,都是在京中有人脈的。又好讀書,將來保不齊有出息,唯一的缺點就是出身包衣,才叫賈璉給撿到漏。
賈赦聽見出身內務府,果然不大樂意:“奴才出身,說出去不叫人笑話?”
“好了,璉兒專門寫信來問,這哥兒必定不差,你不願意隻管好好說。這樣吧,鳳丫頭再寫封信去給你姑太太,問問她的意思。”
既然賈璉的話不好使,賈母就把事情支到賈敏頭上,成功讓賈赦閉嘴。
“二丫頭年紀也不小了,璉兒的人選你若不滿,好歹也拿出個人選。等敏兒的回信來再說吧。”
“是,母親。”
賈赦和邢夫人行禮出來,但邢夫人哪裡敢管賈赦的事?隻聽賈赦一人在說:“前幾日剛有世交孫家的人來提親,我尚在考慮,你得空見見孫家的人,拖一拖。”
兩根手指一撮,邢夫人就明白賈赦意思:“老爺放心,孫家有心說不準明兒還來,等他們來了,我自有道理。”
“嗯。”摸著胡子,賈赦得意洋洋。
沒成想他家這個木頭閨女竟也有人搶著要,彆的暫且不說,隻要有人搶,聘禮銀子總是要往上提兩成。他剛看上兩幅畫,回頭孫家孝敬了銀子,正好拿去買畫。
賈赦喜滋滋的走了,邢夫人按照吩咐等孫家人上門,榮慶堂裡賈母悄悄問王熙鳳:“這個織造公子,璉兒以前可跟你說過?”
“以前璉兒都是跟林姑父管鹽道上的事,後來被擼了職才忙彆的,想來這位公子是才認識的。不過他在信上說林姑父的舊友常有誇讚,想必是個有才的。”
“那就好。出身內務府包衣倒不大要緊,能考中才要緊,等你姑太太回信,立刻來回我。”
“哎,老太太放心吧。”
家裡這些女孩們,賈母總有幾分真心,雖力有不逮但能問的都要問上兩句。賈政雖不成器好歹還有個父親樣子,但賈赦這混賬羔子,若她不問,怕是能將迎春賣了。給孫女們找婆家,總要知根底才好。
這邊賈璉的信送到榮國府,那邊賈敏的信也送到七貝勒府,信上同樣提到這位織造司二公子。
不過不同的是,這邊說得更詳細些。這位織造司郎中是姓戴佳的,和宮中戴佳氏雖不是同支,卻是同宗。還暗示賈璉往後怕是要往織造司這邊使勁,所以需要這門姻親。
從頭到尾看完,林茈玉恨不得馬上促成這門親事,讓迎春遠離孫紹祖:“看樣子母親對這門親事很看好,人應該不錯,二姐姐嫁過去咱們家也能說上幾句話。”
“既寫在信上,這事約莫定了七分。隻是在江寧,難免遠了些。”
“總歸是在江南地界,不算遠。又不是所有人都能跟咱家扯上關係,從來往中挑出個合適的人不容易,何況璉二哥不是也要往這邊使勁?”
說到這個就更奇怪,賈家雖然不成器,但賈璉作為爵位繼承人,都淪落到去織造上混了?
姐兒倆對視一眼,同時想到之前賈璉在鹽道的官位被康熙擼掉。
“你說,當初璉二哥的官職被廢,真的是因為大舅舅嗎?”林茈玉眼角上挑。
“或者,隻是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林黛玉側身看過來。
視線交錯間,思路重新理順。
賈璉是林如海內侄,賈敏還活著,他跟去江南於公於私都挑不到錯處,何況他不是去混日子,是真立了功的。直到賈赦治死石呆子,康熙沒罰銀子沒降爵位,偏偏把他的六品官職摘了。
區區六品,在皇帝眼中還不如一粒芝麻大,但康熙就是不給他,是因為官職,還是因為鹽道?
舊勳們早晚都是要換下去的,賈璉作為舊勳中的爵位繼承者,絕對不能插手到鹽、糧、鐵、油等至關重要的環節上。林如海大概也是明白這點,所以磨蹭了七、八年才給他安排位置。
康熙容不得這些舊勳再崛起,但能接受一個會辦事的官員,賈赦治死石呆子是最恰到好處的理由,能把賈璉從鹽道趕出去,也讓林如海和賈敏對榮國府有個交待。
難怪林如海改任糧道後悄無聲息就能將幾百兩送進宮,他和康熙之間早有默契。
果然能在官場上混這麼多年的都是老狐狸,林茈玉卻要等事情都過去,再回頭才能看明白。
長舒一口氣,林茈玉歪在椅子上:“真是為難我的腦子。”
林黛玉捂著手帕笑:“好歹你還能想明白,也不算太笨。”
“你早看出來了?”
“不算太早。”
果然,人和人之間是有差距的,林茈玉幼小的心靈再次受到重創:“那聰明的妹妹你來說說,二嫂子不讓你回榮國府,是因為什麼?”
“大概是因為,寶二哥過完生日就十七了吧。”
當年年底進京時他們兄弟姊妹都不算大,不知不覺已經是第四個年頭,她們姐妹都已被賜婚,賈寶玉也到正經該談婚論嫁的年紀。
頭二年因為年幼他們日常吃喝玩笑並未見異常,但賈寶玉就總喜歡往與鳳樓去。可與鳳樓有嬤嬤們守著,怎麼會讓他進?幸而有薛寶釵時常將他絆住,倒也不甚明顯。
後來薛寶釵走了,林茈玉大婚,賈寶玉可算有理由,今兒怕林妹妹寂寞尋了好玩意,明兒三妹妹要作詩請林妹妹出來,後日又有新理由,層出不窮。
林黛玉不勝其煩卻又因為兄妹情誼躲不過去,等賈寶玉過了生日正經論親,誰知道會鬨出什麼?倒不如出來躲一躲。
“我就想不明白,從小你們之間與其他兄弟姊妹都是一樣相處,為什麼他就對你這般?幼時你也對他好奇過,但母親兩次說他乖覺你就不問了,怎麼他就如此固執?”
林茈玉是真的想不明白這個問題,不僅是眼前,哪怕原著中都是一樣。林黛玉再怎麼傷心難過都是自己躲著哭,賈寶玉卻要發瘋鬨得天翻地覆,他真的比林黛玉癡?那為什麼傷心而死的是林黛玉不是他?
不懂,真的不懂。
聰明如林黛玉也不懂:“許是寶二哥思想與常人不同吧。”
翻來覆去想不明白的問題就不想了,說不定將來哪天反過頭來就恍然大悟,林茈玉歎氣:“明兒想吃什麼?”
“……不知。”
果然,最困難的問題還是吃飯問題。
憑彆處鬨得天翻地覆,她們姐妹倆安安靜靜過了三月,四月初賈敏的信再送來,迎春和戴佳二公子的婚事已經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