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是件開心的事, 康熙並不著急回來,但因為在外頭逗留時間太長底下官員有意見,他才返程。回程路上也並不著急, 行到京郊處, 隨行侍衛巡察四周發現有人在送彆親友。
起初侍衛們也不在意,但那送行之人誦念悼詞時感謝師父養育之恩,說到師徒如何結緣,順帶提到了癲和尚。
能在康熙身邊隨行護駕,總有那麼幾個心腹,一下子就抓到重點, 於是就有了從昨天到現在的兩次試探。
“福晉認識那個人?”
胤祐的聲音幽幽的, 林茈玉立刻回神。
“不認識,但不意外。爺可知道當初被瘋和尚討過的人並不隻有我們姐妹,還有如今直郡王側福晉甄氏?”
“不知。”
“其實那瘋和尚說來說去都是同一套說辭, 總要將我們都化去出家。這帶發修行的尼姑, 大約是真的信了出家便可平安一世的說辭。”
話音落下,林茈玉冷笑起來。彆人沒出家的都落得慘烈下場, 妙玉出了家也沒落得什麼好下場, 由此可見這和尚道人也沒多少真本事。
“這倒是沒聽過。”胤祐眼神暗下幾分。
他隻知道林氏姐妹曾經得到一個和尚的預言,卻並不知道這和尚是個瘋癲和尚, 也不知道瘋和尚還預言過其他人。想必這種事除了康熙本人, 就隻有他身邊那些心腹知道。
不,還有直郡王也知道。
這些年裡, 皇阿瑪或許在暗中派人查找其他被預言的女子,所以那巡視侍衛在聽到悼詞之後能立刻反應過來。而那女子被扣押之後,第一個聽聞消息過去的也是直郡王。
這樣的女子不知還有多少,林氏姐妹大約是裡麵身份最高的……
腦子裡飛速運轉, 冷不防腰間一陣抽疼,胤祐咧著嘴:“你怎麼又掐爺?”
“誰叫你有話不好好說,卻要問來問去。爺要是想找算命的,不如去抓那和尚,比問我強。”
這個事不能不談,也不能談得太過,為防止一會圓不過來,林茈玉及時轉移話題:“再說你們抓到尼姑該去問她,問我有什麼用?”
“爺就是忽然想起來。你先鬆手,鬆手。”
的確是忽然想起來,畢竟那個被扣押的尼姑看起來什麼都不知道,也預感不到任何事,與林氏姐妹完全不同。
揉著被掐的地方,胤祐想到甄氏:“直郡王側福晉,也和你們姐妹一樣?”
林茈玉搖頭:“小時候我們個一起長大,瞧著誰都隻是普通小姑娘,沒覺得有異常。”
那就怪了,難道這種能力還是要蘇醒的?
皇子們精通天文地理,但在精鬼誌怪方麵還真沒多少經驗,胤祐想不明白,又不能去問康熙或直郡王,隻能盯著自家福晉審。
“你再好好想想,那和尚還說過什麼?”
“這有什麼想的?據說當年那和尚出現要將我和妹妹化走,萬歲爺親眼看見還派人把和尚圍住了,但眾目睽睽之下和尚消失無蹤,此後再沒見過。唯二兩次再聽到與那和尚有關的消息,就是直郡王側福晉,和那尼姑。”
這話倒是不必懷疑,畢竟如果能找到那和尚,康熙早就找到了,不會拖到現在。一朝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去苛責林家不現實。
這樣的神異之人,若不知道他存在也就罷了,一旦知道如何能放任不理?他出現一次兩次尚且能當做是神仙下凡,出現次數多了,康熙做夢都能驚醒。
低頭思索片刻,胤祐道:“今日已經看過額娘,接下來一段時間你先彆進宮了,額娘那邊我去說話。”
這是怕撞到康熙眼前?林茈玉連連點頭:“正好接下來也沒什麼大日子,中秋節還要好幾個月呢。”
林家和甄家這些年再沒見過瘋和尚,康熙是知道的,所以她們隻要老實貓著不冒頭,問題應該不大。
有關妙玉的事胤祐連打聽都沒打聽,每天按部就班上朝、處理公務、回家吃飯睡覺,存在感要多低有多低,隻有章佳氏病逝後他進宮看了胤祥一回,然後繼續低調。
及至七月初二,康熙將逝去的章佳氏追封為敏妃。
正經妃位可不是未經冊封的庶妃,一應禮儀規程忽然繁瑣起來。不過這和胤祐、林茈玉兩人沒關係,他們順著安排走就是,但等奉安旨意安排下來,護送敏妃靈柩的隨行人員中,妙玉赫然在列。
這是要把她一輩子困在皇陵,為皇室祈福。
幾乎是在看見妙玉名字的第一眼,林茈玉就猜到康熙想法,緊跟著不知怎麼想到,這次還真叫那賴頭和尚說中了。困在皇陵對彆人來說或許是發配,但對妙玉來說的確能平安過一生,不用擔心家族變故,也不用擔心被流寇擄去。
胤祐一直在看著林茈玉的神情,但什麼都沒說,到晚上隻剩下兩個人時才問:“你真不認識這個妙玉?”
“我幼時長在林家,後來住在榮國府,爺覺得我該去哪認識這個妙玉?”
話雖然是這樣說沒錯,但胤祐總覺得林茈玉看見妙玉名字的時候鬆了口氣,索性把她兩手扣在一起:“老實交代,你今兒在想什麼?”
“……爺真想知道?”
“說。”
“我在想,其實說到底我們什麼都沒做,不是嗎,爺?”
這個爺叫得很正經,讓胤祐一時說不出話。
的確,她們什麼都沒做,身為女子這個時代對她們本就是不公平的,從出生長在內宅,長大後被師長安排命運,她們沒做過、也沒機會去做什麼真正的禍事,林氏姐妹如是,甄氏如是,妙玉亦如是。
從頭到尾她們唯一做出的選擇,大概就是憑借父母疼愛,找了個不算討厭的男人成親。
胤祐把手鬆開,但沒從林茈玉身上下去,直勾勾盯著她:“你恨爺嗎?”
“那倒沒有,不是爺也會是彆人。”
這算什麼答案,她還想過其他皇子不成?胤祐黑著臉下床,走到外間看著半睡半醒的雪容:“起來!”
雪容本就沒睡死,立刻睜開眼,一骨碌從榻上下來:“貝勒爺有何吩咐?”
沒有得到回答,卻見胤祐自己爬上榻和衣而臥,背著身子好像在生氣。她更懵了,繞到裡間小聲詢問:“福晉,貝勒爺這是怎麼了?”
“沒事,生氣了,你出去睡吧。”
為著賴頭和尚的預言,林家和甄士隱一家不爽好幾年了,他這才哪到哪?不過他鬨脾氣也沒甩手出去,倒是讓林茈玉覺得可以哄哄他。
不過好不容易能獨占一張床,她先伸個懶腰,翻滾兩圈小眯片刻,然後才起身到外頭,往狹小的榻上一躺就緊挨著胤祐的背。
“騰個地方,要掉下去了。”
胤祐不動:“那你就換個地方,橫豎不是這還有彆處。”
“那我回去了?看看換的彆處是不是跟這裡一樣。”林茈玉裝模作樣,故意貼著他耳朵。
“我真回去了哦?”
“你敢!”胤祐直接坐起來,咬牙切齒。“林如海到底怎麼教的你?在江南見他說話做事,也沒你這麼不正經。”
“我要是正經,早跟妙玉一樣不知道被關在哪祈福呢。”林茈玉嗤一聲,仿佛全然不在意。
“你真是……”胤祐找不到合適的話,神情比心緒還複雜。
他們夫妻兩個屬於先成親後相識,從成親至今撐死不到一年,中間還分開小半年,要說有多相愛那都是假的。林茈玉是怎麼想的胤祐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皇子的驕傲、男人對妻子的占有欲、終於有一樣能壓過其他兄弟的暗自得意,這是他大部分的感情。
在今日之前他一直是這樣認為,但聽福晉輕描淡寫地說出“不是他也會是彆人”,還有“不知道被關在哪祈福”,心裡冒出來的不爽又感覺不對味。
無數話在嘴邊又找不到合適形容詞,最後演變成一句:“爺遇上你,才是倒黴!”
房門外雪容緊張兮兮等著,怕裡麵有動靜又怕裡麵沒動靜,更怕胤祐忽然甩手出來,忽然察覺裡麵聲響不對,側著耳朵聽一會,顧不得臉紅先鬆口氣,然後趕緊讓人備水。
第二天胤祐出門後林茈玉在床上趴了半天,雪容滿臉糾結:“福晉,您要喝藥嗎?”
“什麼藥?”
“避子湯。”
“嗯?”林茈玉睜開眼,遲鈍的腦子反應片刻,想起敏妃逝世皇子要守月家孝,又閉上眼。“不用。”
雪容也不想讓自家姑娘喝那玩意,但幾番猶豫還是咬咬牙:“孝莊文皇後去世,萬歲爺守孝五年,第六年才有十五阿哥。福晉……”
“我用不上那個……算了,拿來吧。”
懶得費口舌,林茈玉接過湯藥一飲而儘,重新閉上眼卻睡不著,想起那拉氏來:“那拉氏幾個月了?怕是要趕在家孝裡生,回頭從私庫裡挑兩件東西送去,讓她彆慌張。”
“是,福晉。”
妃位到底和普通嬪妃不一樣,皇子們都要守孝,月底胤祐的生日不用想著過了,在家偷閒半日拉倒。不僅如此,中秋節和重陽節約莫也辦不大,要等奉安後才能恢複正常。
簡而言之,在家老實待著吧。
同樣因為守孝的原因,各皇子要麼自己睡書房,要麼住在嫡福晉處,說出去就是不在孝期貪圖女色,也算孝心。
胤祐在書房住了兩天,第天林茈玉一碗湯把他勾回正院,晚上用腳踩他:“爺要在書房住滿百天?”
“有正事沒處理完。”胤祐眼神在屋裡轉一圈才落回林茈玉身上,見她身上隻有褻衣,把被子甩過去。“睡覺。”
林茈玉被兜頭蓋住,懵了好半晌才扯下來:“你嫌我醜?”
“??爺什麼時候說過?”好大一口鍋蓋下來,胤祐沒跟上腦回路,把被子又罩上去。“彆折騰快睡覺,那東西喝了沒好處。”
這是在說避子湯?
也對,皇子要守的孝多著呢,那玩意他肯定知道。
林茈玉的心情立刻就好了,故意往他大腿根踩:“爺在心疼我呢?”
“爺在心疼嫡子!”伸手扣住腳,胤祐把她連人帶腳一起塞在被子裡。
自從那晚小鬨一場過後,他似乎開始彆扭起來,不像之前能十分自然地拉著福晉扮演模範夫妻。林茈玉從被子縫裡探出頭,扯扯他衣角:“爺還不休息?”
“休息。”
好歹兩人也是正經夫妻,睡一張床天經地義,脫了衣裳一人一個被窩,隔著被子靠在一起。
“爺。”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