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賈寶玉含玉而生,被賈府眾人一致認為非同尋常,還特意尋了馬道婆做乾娘。這麼多年,馬道婆不知從賈家誆騙了多少銀錢,雖然她確有幾分真本事,卻從沒將這本事用在正途上。
從後門進來,跟著平兒見到王熙鳳,她雙手放在身前:“奶奶找我。”
“您請坐。”
王熙鳳可不是什麼菩薩,忽然這麼客氣,馬道婆立時警惕:“奶奶可是有什麼吩咐?”
“吩咐談不上,隻是有件事想要托你幫忙。”
“這……”
“你放心,事成之後,銀錢少不了你的。”
都是千年的狐狸,誰還看不透誰?王熙鳳眼神示意,平兒立刻將一對玉鐲子放在桌上。
馬道婆眼睛都看直了:“二奶奶有什麼事,儘管吩咐。”
“還是你識時務,放心,也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大事,隻要你幫我說幾句話而已。”
說罷王熙鳳招招手,等馬道婆過來後附在她耳邊小聲嘀咕。
半晌道:“可記住了?你隨便找個什麼由頭,隻要這話沒錯就好。方才鐲子都是小事,事成之後,十倍不止。”
“十倍?”馬道婆眼睛都綠了。“奶奶放心,包在我身上!”
從院子裡出來,馬道婆攥著兩個鐲子愛不釋手,在身上擦了又擦,好半天才依依不舍塞進懷裡。路過一處小院,她忽然拐進去:“姨娘在裡頭?”
“在呢,誰呀?”
“是我,想跟姨娘討口水喝。”
“進來吧。”
看清楚門口是誰,趙姨娘放下手上東西,起身倒水:“我就說,彆人也不往我這來。”
“方才去給二奶奶回話,路過這裡正好口渴。”馬道婆也不客氣,端起水就喝,並不像是第一次來,看見桌上擺著東西,順手拿起來看。“這是給環哥兒做鞋?”
“我們娘兒倆可沒有人家主子的待遇,貼身服侍的丫頭就七、八個,環兒的東西不夠,可不就是我做?”說著話趙姨娘就把東西拿過來繼續做,把錐子紮進鞋底納兩下,忽然道。“上回你不是說他不成了嗎,怎麼又好了?”
“是不好了,紙人替身都備好了,可不知哪裡來的神仙真人,紙人忽然就沒了。我還要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沒告訴我,讓我白出力,還險些糟了害?”
“我有什麼不告訴你?我做夢都想叫他死了!”
原來賈寶玉忽然丟了玉發癲,竟是她們兩個做的鬼。彼時王熙鳳正有孕,管家權撒出去不少,竟恰巧躲過一劫。
馬道婆哄了趙姨娘的銀子卻沒能成事,但她揣進去的銀子怎麼能吐出來?隻把罪過往外推:“我收你幾兩銀子,倒險些把命都搭進去,幸而沒傳出去,人們隻當是丟了玉,往後這種事再彆來找我。”
“就是你想做,我也沒銀子請你了。”
趙姨娘用力把錐子紮進鞋底,掛上線又扯出來,越想越氣:“他怎麼就那麼好命?科舉都不中,若不是從太太肚子裡爬出去,他哪裡強?老爺才說下次科舉叫環兒下場,屆時環兒若中了,看他哪裡有臉!”
“環哥兒要下場?”馬道婆眼睛一轉,兩隻手忽然合上搖頭晃腦。“自來科考多艱難,總要神仙護佑。”
“神仙護佑就能考中?怎麼請神仙護佑?”
“要神仙護佑也容易,不過多多上供香火。環哥兒年紀尚幼,供個十兩的燈油,就夠了。”
上次幾乎把趙姨娘的銀錢都騙走,這回馬道婆隻報了十兩。若是換個人,就算心眼不好,總明白吃一塹長一智的道理,但趙姨娘心眼不好,腦子也不好。
“隻要環兒能中,這算什麼?”
放下手中東西,趙姨娘起身走到櫃前,翻箱倒櫃找出許多東西。有碎銀子,有散錢,有錦緞料子,有戒指、墜子之類小玩意。
“我隻有這些,能換環兒高中,全使出去也值了。”
“夠了,等我替你供上香油,保管環哥兒高中。”
這些小東西看成色不是上品,但加在一起十兩綽綽有餘。先從王熙鳳手裡得了一對成色上品的鐲子,又從這裡哄騙些瑣碎物,馬道婆連忙將東西攬進懷裡,收獲滿滿地走了。
趙姨娘繼續納鞋底,等到納成了去裁鞋麵,才發現她剛才把預備要裁鞋麵的料子一並送出去了。
“彩雲,彩雲?我要給環哥兒做鞋,料子不夠,你去找三姑娘要些來。”
外頭遠遠傳來彩雲的回應:“哎,晚些時候我就去。”
“這些殺千刀黑心的,自己屋裡千金萬銀,我和環兒做個鞋都難。”趙姨娘罵罵咧咧,沒有鞋麵就先納另一雙鞋底。
內宅裡看似平靜實則波雲詭譎,外頭賈璉站在廊下,正看見馬道婆從後門出去。
“芸兒。”
“叔叔叫我?”不遠處賈芸忙湊過來。
賈璉看看四周:“上回托你去林家傳話你可還記得?仍舊是上回的人,你去找他,替我送封信。”
雖然不知道賈家和林家具體是怎麼鬨掰的,但他在林家住了這麼久不是白住,私下還是和林瑾有往來的。
賈芸接過信,仔細收進袖子裡:“這信可著急?若著急我今晚就去,若不著急就明兒再去,免得招眼。”
“你是個辦事妥帖的,不急。”
“好,那我明日再去,最晚後天,把回信給叔叔帶回來。”
“嗯,你去吧。”
“是。”
左右看看沒人關注他們,兩人若無其事分開。
賈璉悄悄給林瑾送信,王夫人則光明正大給元春和薛寶釵送信。薛蟠這個呆霸王都廢物利用與赫舍裡氏結親,就是為了占這個姓氏的便宜起複薛家,其他可以利用的人又怎麼能放過?
現如今在賈家的幾個姑娘裡,探春、惜春是不用想的,敢提讓她們進薛家,即便賈母涵養再好也要鬨開。剩下邢岫煙、李紋、李綺三人,薛寶釵猶豫片刻,將手放在邢岫煙的名字上。
“就她吧。”
李家書香門第,自然最好不過,但書香門第怎麼能看上薛家?便是娶進門,恐怕將來不能安生。邢岫煙就不同,她家中敗落,聽聞在賈府連衣裳都是平兒悄悄送的,隻要稍微用些手段便可以拿捏。
薛家是要起複的,薛蟠、薛蝌的夫人都要給薛家提供助力才行。等將來尋個機會讓赫舍裡氏與太子母家連宗認親,再讓邢岫煙出麵與其他官眷應酬往來,不愁王子騰不多看薛家兩眼,屆時還怕不能複起?
物儘其用,薛寶釵打得好算盤。
回信傳到薛姨媽手中,她當年就是王家女下嫁,每逢商戶女眷相聚,她憑借王家女的身份總是同輩中第一人,如何不懂其中關鍵?
將信從頭到尾細細看過,她立刻去榮慶堂,找賈母提親。
趕巧王熙鳳也在,聽聞來意,她笑容收斂:“幸好姨媽提醒,不然我都忘了。老太太,前些日子璉二爺同我說,他在江南有個同僚十分欣賞,可恨隻有一個妹子已經嫁出去,我便同他說不是還有邢家的妹妹?大太太是母親,她娘家侄女不是妹妹?”
“怎麼,璉兒要給邢家姑娘說親?”
“自然不能,他又不是親哥哥,叫我尋機會問大太太,我都給忙忘了。”
賈璉不是親哥哥不能做主,賈母不是親祖母,就能做主了?不過是想借賈母身份高,由她做媒邢夫人不敢拒絕罷了。
王熙鳳似笑非笑,對薛家的厭惡又上一層。
不過她也沒說謊,賈璉在江南並不容易,若單純想要官職,十個八個都買了,這麼些年為難,不就是想要個好位置?雖有林如海幫忙成功擠進權力圈子,但要站穩還得靠他自己,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聯姻。
迎春雖是庶出,生母卻是正經納進門的良家貴妾,比趙姨娘尊貴十倍。她的夫婿是認真挑的,還過了林如海的眼,彆看眼下是八品小官,但等曆練出來,將來三、四品不是不能想。
這場聯姻賈璉的私心大於對妹妹的關心,但就是這點關心,對迎春來說已經足夠了。
再看邢岫煙,她身份比迎春低不假,但也是官家小姐,她嫁進薛家不就相當於當年嫁進薛家的薛姨媽嗎?看薛姨媽為薛家殫精竭慮,分明她自己已經吃儘了苦楚,卻要將另一個女孩子也拉進去。
大概是因為生了女兒,王熙鳳對這種算計女孩婚嫁的事越發看不上,以前不敢說,現在有兒子和丈夫撐腰,笑容裡都帶刀子:“話既然說到這,不如派人去將大太太請來吧,所謂一家有女百家求,大太太定然高興。”
邢夫人是有些蠢勁,但她不是弱智,聽平兒說明原委,立馬道:“去把璉兒叫來!”
邢岫煙若嫁給薛蝌,八成還是住在賈家,邢家人也還住著不走。但若是嫁到江南,往後邢家的事就能甩出去了。彆的不說,隻憑這一點,邢夫人就得先考慮賈璉的提議。
等賈璉過來,看平兒暗示,立刻明白王熙鳳的意思。
“不錯,確有此事。當初替二妹妹說親原是有兩個人選的,一位是如今的妹夫,一位是知府幼子,但林姑父見過二人後選定了如今的妹夫。趕巧那位知府家裡有個做生意的親舅舅,可惜舅公子孫讀書不大成,隻捐了官,想著求娶個能管家教子的新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