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站在外間門口處, 眼睛轉兩圈:“雖然我們回來了,但後頭戲台剛開,琮哥兒也還沒回來, 要不咱們再派人去打聽打聽?”
“現在再去打探有什麼用,這麼些時辰,該發生的事情早就發生了。”王夫人坐在桌邊,不停揉著眉心。
周瑞家的隔著裡間門和外頭周瑞交換個視線,湊近王夫人:“琮哥兒不是還沒回來?不若回來問問他身邊的人。今兒林府人多, 發生了什麼事必定瞞不住。”
“哼,真是沒規矩, 寶玉早早回來,他倒不急著回來。環兒呢?”
“環哥兒跟著寶二爺一起回來的, 已經回趙姨娘屋裡去了。”
“他倒難得懂事一次。”
從前賈寶玉是除了賈璉之外眾兄弟中毫無爭議的領頭者,賈環、賈琮隻有跟在屁股後頭的份。可自從過了鄉試之後, 賈琮被邢夫人捧起來,如今府裡府外有什麼事,都不跟著賈寶玉走, 反而是自成一派。
這對二房來說可不是好事。
沉思片刻,王夫人看向外頭:“畫眉的事寶玉可瞧見了?”
外頭周瑞彎腰:“沒有,寶二爺尋幾個熟識的公子說話,吃了幾杯酒就回來了, 沒往那邊瞧。”
沒看見這等肮臟齷齪的事, 王夫人鬆了口氣,但很快又皺起眉:“林家哥兒在翰林院, 他父親又在京城,成親邀請來的必然都是大家,寶玉怎麼不跟人往來交談?你們也不知道勸著些, 這早早出來。”
成婚是件很麻煩的事,早早便有客人上門賀喜,直到晚上洞房熱鬨都不一定結束。不過大家都是做官的,不能要求眾人將整日消耗在林家,所以若有著急的上門送了禮露個麵,再吃兩杯酒就可以走了。有不著急的可以等著看戲,等著新郎迎親回來敬酒等等。
賈政還在忙著隆科多之事不得空,才派賈寶玉代為前去,否則他必定是要留到晚上的,因為他在禮法上是親舅舅。
但賈寶玉隻等第一批酒吃過就出來,不僅沒有看著大婚到最後,甚至連有沒有儘禮儀都不知道。
周瑞也無奈:“我們勸了,可寶二爺的性子太太也知道,勸不住啊。”
“罷了,等老爺回來問起,你們就說寶玉是剛回來,可記下了?還有,等琮哥兒回來,去找他身邊人打探林家有沒有發生什麼。”
“太太放心,回來的時候我特意留了個人跟著琮哥兒,咱們家有人留在最後也不算失禮。”
“下去吧。”命周瑞下去,王夫人長歎口氣。“寶玉真是越發不讓人省心。”
周瑞家的忙倒茶過來:“寶二爺向來最貼心,想必是近來有心事,太太不必著急,等二爺想通就好了。”
“他能有什麼心事?都是早前被老太太慣壞了,雖然搬回來幾年,卻還是和小時候沒什麼兩樣,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長大,我也能少操些心。”
又是成親,又是科舉,王夫人已經被賈寶玉的這兩件人生大事煩到焦頭爛額,偏今日又出了這事,若是被賈政知道他早早回來,必定又是一頓大罵。
想到此處,她揉額頭的動作一頓。
從前寶玉犯了錯,老爺都是又打又罵,以至於她習慣性就往那邊想。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老爺似乎不大跟寶玉生氣了,是第一回科舉不中,還是元春薨逝之後?
“太太?這幾日您頭疼了許多次,還是叫太醫來看看吧。”
“不必了。”放下手,王夫人眼眸陰暗。
不行,邢夫人被一個鄉試考中唬住捧起賈琮,老太太也開始關注大房那邊,若是連老爺都不管寶玉,她將來能依靠誰?
“若是七貝勒不成,寶玉還能靠誰?”
賈家的老親中能依靠的不多,史家、甄家都是被拒絕了的,林家隻有林如海一支……依次排除,最後竟隻剩下沒有考慮過的王家。
可王家本就是寶玉的外祖家,再娶王家的女孩,豈不是白白浪費妻族的助力?
將與賈家有關的豪門望族在腦中過一遍,王夫人隻覺頭疼欲裂。
周瑞家的跟著著急:“太太保重身子要緊,您要是病倒了,還有誰能為寶二爺籌謀?對了,聽聞姑太太為四姑娘說了門親事,是金陵老家那邊的,不如咱們也在金陵老家挑挑,總有好姑娘,寶姑娘不就是從金陵來的?”
“寶丫頭?”
若是薛寶釵還在,的確可以是賈寶玉最後的選擇,雖然她娘家勢力不行,但好歹是能勸住寶玉的。但她人都沒了,再說什麼都沒用。
王夫人搖頭:“金陵老家的親沒有幾門能拿出手,還不都是劉姥姥那樣家境的,如何能配寶玉?給四丫頭說親,也不知道說了個什麼樣的人。”
自家的事情還沒理清,王夫人譏諷兩句就罷,並不去管她們,仍舊派人去探聽誰家有年齡合適的姑娘。若實在沒有門當戶對的,低一兩等也能考慮,隻不要那些狐媚機靈,想借著親事往上爬的心機人,還能少給些聘禮。
這邊幾人商量一番,那邊林瑾才剛把新娘子迎回去,拜過天地父母將新人送進洞房,之後林瑾又出來陪客人飲酒,正是熱鬨的時候。
賈赦雖然在賈家沒有多少存在感,出了門卻是正經的一品將軍,作為禮法上的親舅舅,他也被灌了不少酒,此時正一邊看著林瑾一邊教訓賈琮。
“看看瑾哥兒,成家立業都齊全了,等你什麼時候考中進士,我也給你說一門好親。雖說你的出身比不上你那個混賬哥哥,但好歹也是我的兒子,將來說個權貴人家的次女、幼女還是使得。”
這混賬哥哥自然是指的賈璉,賈琮現在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不敢接話,隻說:“兒子還年幼,好生讀書先考中了要緊。”
“嗯,不錯。哎呀,想不到我賈赦也能等著兒子考中,哈哈哈。”摸摸胡須,賈赦臉上的驕傲得意毫不掩飾。
科舉取士,是從全天下的讀書人中選出優勝者,每年也就選取幾百人而已,其中還有不少都是四十歲的,若能在二十五歲之前中舉,那可是少有的青年才俊。
就算是賈赦這樣並不重視兒女的人,有這樣得臉麵的事,怎麼能不得意?
“你也去敬酒,多向你姑父請教請教,瑾哥兒能有今日,全仰仗你姑父。”
“是,兒子這就去。”賈琮被邢夫人帶在身邊教養了段日子,雖說達不到賈寶玉那樣神態自若自信滿滿,但好歹不是從前畏首畏尾的模樣,即便當著許多人,也能麵不改色去向林如海敬酒。
林如海正是滿臉紅光與人說話,見是賈琮,端起酒杯回應:“你年紀尚小,讀書又晚,考兩、回不中也是常態,不必灰心也不必焦躁。你的文章瑾哥兒給我看過,的確基礎差些,多將書讀通,自有進益。”
“多謝姑丈指點。”賈琮十分誠懇地躬身應下,將杯中酒飲儘,又親自上前給林如海倒上。
賈家家塾的水準如何,在看過林瑾所贈之書的注解之後,他才一清二楚,也知道從前的許多年都是被荒廢了。
基礎不牢固,許多文章都一知半解或是根本就沒讀完,麵對引經據典不知所雲,想旁征博引也無法下手,雖然憑借討巧過了鄉試,但想要再過去不容易,要將從前落下的都補回來。
要將從前那麼些年耽誤的都補回來,可是項浩大的工程,但是……
回頭看一眼正在跟彆人吹噓的賈赦,賈琮收回視線。罷了,父親是指望不上,嫡母也不能指望太多,還是自己慢慢找回來吧。
林如海似乎看穿他的難處,等他回去坐下,派人將林瑾叫過來:“你書房裡可有不看的書?收拾幾本,叫琮哥兒帶回去吧。”
作為新郎官的林瑾被灌了不少酒,臉色微紅:“已經送過了,都是師傅批注過的。”
“嗯,你果然是長大了。”
早先還擔心個孩子在京城獨木難支,可這麼些年都沒怎麼收到他們求救,反倒是送了不少東西回江南。果然孩子們都長大了。
看著麵前的兒子,再想想在後院的兩個女兒,林如海欣慰的同時還有幾分落寞。孩子們都成長起來,他這個父親能提供的東西就不多了,再過兩年他就能安心告老咯。
“林大人,請。”
旁邊又有人敬酒,林如海立時收起落寞,笑嗬嗬舉起酒杯:“請。”
夜色降臨,林瑾忽然開始撒酒瘋,然後被小廝抬走。
林如海站起身:“諸位,犬子成婚有勞各位前來賀喜,今日不醉不歸,客房都已經備好了,大家儘管吃喝。”
“再次恭喜林大人,請!”
“哈哈哈,多謝多謝,諸位請。”
有眼色的人聽見這話就知道是時候該走了,沒眼色的已經喝醉,被自家小廝抬著就走了,酒席上諸多客人,很快就兩兩散去。
賈敏從後頭出來,跟林如海指揮著善後收拾。
而裝醉撒酒瘋被抬走的林瑾,剛走過二門就推開小廝:“你們去吧。”
裝醉脫身是常態,小廝見怪不怪,躬身應下就告退。隨即有兩個婆子提著燈籠過來迎,身後還帶著幾個丫頭。
林瑾喝了酒,被一身繁瑣的新郎服飾悶得難受,伸手解開兩顆扣子:“薛家的人都走了?”
兩個婆子中一個正是他的奶娘柳媽媽,聞言小聲回:“十二爺進了後院沒出來,他們許是見尋不到機會,看完戲就走了。不過十二福晉不大高興,畫眉這丫頭也真是,把話全告訴十二福晉,也不知道緩著些明日再說。”
“我大喜的日子他們怎麼沒想緩著些?父親知道了嗎?”
“老爺一直在前頭,還沒來得及告訴。太太知道了,叫人盯著薛家出的門。”
“嗯。”隨意回應一聲,看著婚房就在前頭,林瑾將扣子又係上。
柳媽媽用眼神示意其他人停住腳步,隻她一個提著燈籠將林瑾送到婚房前。
推開房門進去,便是八個丫頭守在外間,每個人手裡都拿著托盤,上麵是挑子、喜酒等各樣物品。拐進裡間迎麵是個大屏風,影影綽綽能瞧見新娘子坐在床上。
看著模糊的身影,林瑾一抬手。
柳媽媽立時招呼八個丫頭進來,說了吉祥話敲了床,將挑子遞到林瑾手中。
挑起喜帕,一雙含羞帶怯的眼眸輕輕抬起,新婚之夜才剛剛開始。
隔著兩道院牆的另外一處院落裡,林茈玉打個哈欠:“時辰不早了,你還不回去?”
“咱們姐妹兩個許久不在一屋同住,我不嫌你不方便,你倒趕我?”燭光下,林黛玉持書細讀,絲毫沒有回自己院落的打算。
林茈玉又打個哈欠,擠出兩滴眼淚:“那你接著看吧,我要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