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這段時日可謂意氣風發, 從前雖占著工部侍郎的職位,但其實到他手中的公事沒幾件,而且大多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說是屍位素餐絲毫不為過。
但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 在清閒了這麼多年, 而且是經曆過犯錯被遣回之後, 居然還能接手這麼大的案子。當年被賞賜官職沒能科舉出身的遺憾,似乎在瞬間門被補全,所以辦起案子來他十分認真。
最要緊的是, 皇上對這個案子也十分在意,從湖廣回來後已經麵聖多次,每次案件有絲毫進展,皇上都是親自關注。
再次從宮裡出來, 賈政又與吏部侍郎忙碌許久才回府。剛進門, 那些清客們就圍上來。
“這案子已經一個多月了, 還沒有審結,大人每日早出晚歸, 實在是辛苦。”
“是啊是啊, 這麼要緊的案子,不僅僅是索額圖,就連太子都牽扯進去,皇上卻派大人前去調查, 可見對大人的信任和重視。等這個案件調查清楚, 大人必定高升。”
“我等先在這裡恭喜大人。”
“恭喜恭喜。”
聽見幾句好話,賈政一日的辛苦都減去大半,輕撫胡須後雙手抱拳向上:“皇上信任,我等為人臣子自然全力以赴, 隻是這案子,不好審結。”
清客們立刻附和:“是啊,誰不知道索額圖是太子的親信?論親緣還是太子的長輩,此番索額圖犯下如此嚴重罪過,太子必定會設法保全,大人辛苦了。”
“聽聞前些日子有太子親信上門,想要求大人網開一麵,大人必定為難,真是辛苦。”
“我等都知道大人的辛苦,皇上肯定也知道大人辛苦,我等相信等這次案件之後,大人必定會加官進爵。”
“從前大人總說恨不能為家族儘力,日後也算光宗耀祖。”
“是啊是啊。”
在一眾吹捧聲中,賈政點點頭:“我輩都是為皇上儘忠,不敢奢求加官進爵,至於案子,必定不會讓皇上失望。”
此等言語,自然又是讓門人清客們各種附和,半晌之後賈政才與他們分彆,往書房去。
在書房又忙了許久,甚至在書房用過晚飯,才回榮禧堂。
在偏室念經祈福的王夫人聽見動靜,立馬起身:“老爺回來了,這麼晚才回來,辛苦了。”
“皇上關心案情,催促我等儘快審結,相關人員都不許放過,自然要忙些。近來寶玉可有讀書?”一邊說著話,賈政一邊脫了外衣,坐在上首。
王夫人從丫頭手中接過茶,親自遞給賈政:“讀了,寶玉近來大有長進,昨日還在我麵前溫了半個時辰的書。”
“半個時辰?”
“哦,老太太叫他過去才打斷,回來又讀了一會子。”
“罷了,他的心思自來也沒用在讀書上。”喝過茶,賈政沒有將茶盞遞給王夫人,順手放在案幾上。“環兒近來讀書如何?”
“環兒近了讀書也不錯。”
“嗯。”賈政摸著胡須,很滿意的樣子。“環兒和琮哥兒差不多的年紀,琮哥兒卻已經過了鄉試,再過幾年也能中個三甲進士。”
當初賈珠是榮國府唯一的進士,所有人都誇讚賈珠,王夫人隻覺得理所應當。可如今眾人視線轉移到賈琮身上,她隻覺得礙眼。
“環兒幼時頑劣,如今大了自然就會懂事。對了,東府那邊來人說,四姑娘要在咱們這邊備嫁。”
隨便敷衍兩句就將話題扯開,王夫人寧願管家裡幾個姑娘們也不願意讓彆人越過寶玉。
賈政的注意果然被引過來:“已經定了人家?何時定的,定了誰家?”
“聽說是姑太太牽線,說了金陵顧家的哥兒。”
“既是姑太太牽線,想來不會有差。”自認對自家妹妹還是了解,賈政點點頭就把這件事應了。
夫妻二人又說些家中瑣事,然後賈政就從榮禧堂出來,去到趙姨娘屋裡。
走到門前就聽裡頭趙姨娘正在罵賈環:“才拿回來的書你就給糟踐了,咱們娘兒倆才有幾個錢?這一本書的銀子比得上一個月的月例銀子,你是要把我餓死?”
“又在鬨什麼?”賈政皺著眉頭進去,就見桌子上攤開著一本被茶水浸濕的書。“我當什麼,原來是這等小事,環兒要看什麼書,我叫書房送來。”
趙姨娘立刻滿臉堆笑:“老爺肯給書自然好,隻是這書是打琮哥兒那借來的,聽琮哥兒說這也是他借來的,上頭都是名師大儒的注解,上頭字要是汙了,不好交代。”
“什麼名師大儒?”賈政不以為意,走到桌前低頭去看。
賈環趕緊扯了布來擦水,擦到半乾才遞給賈政:“這是琮哥兒找朋友借來的,他說咱們家塾裡教的不成,還不如這書上有用。”
“這是……”賈政越看上麵的字眉頭越緊,忍不住捧到眼前細看。
有道是“外行看熱鬨,內行看門道”,賈政當年雖然沒有科舉入仕,但也讀了幾年書,還養著一堆門人清客附庸風雅,在詩書上也算有些見解,隻看三五句便能看出注解之人本領不虛,遠在他之上。
接連看過兩三頁,他才意猶未儘:“這是從哪借來的?”
“不知道,琮哥兒沒說。”賈環老實回應,踮起腳看看。“父親,這還能複原嗎?”
“既然是好書,自然要複原。等我請人來,花上幾兩銀子自能複原,屆時你定要仔細研讀。”將書放回已經擦乾淨的桌上,賈政若有所思。“你方才說,家塾教的不好?”
“琮哥兒是這麼說的,琮哥兒那個朋友也這麼說,說琮哥兒在家塾什麼都沒學會。當初寶玉在家塾裡不是整日廝混?哎呦!”
賈環習慣性就給賈寶玉告狀,剛說完就被趙姨娘擰一把,瘋狂使眼色。
賈政撫摸胡須的手一頓,想起從前為秦鐘等人的事打過賈寶玉,也知道家塾被他們弄得烏煙瘴氣。
“琮哥兒如今在哪讀書?”
“大太太給琮哥兒備了書房,我偶爾也過去跟他一起讀書,不過兩個人在一間門書房有點擠。”
“寶玉早不去家塾了,往後你也不必去了,我在外書房旁另給你開一間門書房,是瑾哥兒當初住的屋子,日後你就跟著我讀書。若是琮哥兒想去,你也將他帶上,有什麼不明之處可以來問我。”
“是。”賈環歡天喜地,見賈政揮手趕人,拱手行禮就竄出去。
等他出門,趙姨娘立刻挽著賈政胳膊扶他坐下:“老爺今兒怎麼這麼晚過來,前頭的事情還沒辦完?要我說公事沒有辦完的時候,還要注意身體才是。”
“皇上親自交付,豈敢怠慢?”
“老爺又去見皇上了?我就說老爺早晚起來。咱們環兒還小,等過幾年,環兒、寶玉都考中了,再加上老爺,咱們家又是當年那樣。”
到趙姨娘這邊來就是想要放鬆,誰料又聽見這話?賈政眉眼下垂:“寶玉連考兩次,連鄉試都不中,日後是否再考憑他去吧。”
“這……”趙姨娘眼珠子一轉,立刻明白他這是嫌丟人了。
賈珠不到二十歲就功成名就、成家立業,如今賈寶玉早過了二十歲卻連個鄉試都沒過,這樣對比確實丟人。
“老爺~寶玉自小被寵愛,晚些也是有的,又不像咱們環兒,看個書都要找琮哥兒借,再教導教導就是了。”
送上門機會,不踩他幾腳怎麼對得起這麼些年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趙姨娘做了十幾年寵妾,生下一兒一女,大智慧沒有,上眼藥的心機最不缺。
果然賈政的臉色更難看:“我對他何曾少過教導?打過、罵過,明裡暗裡提點多少次?隨他去吧。”
從前是賈寶玉和賈環對比,相比賈環的猥瑣小氣,賈寶玉自然仿若芝蘭玉樹,更得喜愛。但後來冒出個林瑾,舅甥兩個在外院住了幾年,賈政隻恨他不是自己的兒子。
再然後林瑾一次便中,甚至不受重視的賈琮都過了鄉試,隱隱還能看見當初賈珠的影子。
幾番對比,賈政想要私心給賈寶玉說幾句好話都說不出,何況多年積攢的怒氣和失望,索性由他去吧。等將來琮哥兒中了,也是賈家的指望。
“你近來可見過琮哥兒?”
“老爺有所不知,琮哥兒說他早年貪玩不用心讀書,都恨不能住在書房裡,環兒去了幾次兩人都是在書房,連吃飯都要大太太派人去催。要我說,他們到底比不上寶玉,沒人寵溺,可不就隻能自己讀書上進?”
“好了。”
賈政明顯露出不耐煩,趙姨娘目的達成立刻改口:“不過琮哥兒出去買過幾回書,都是帶著環兒一起。老爺,既然環兒不去家塾,那原本去家塾買筆墨、點心的那筆銀子,不如就給他買書使吧。”
“你能有次見解是好的,往後環兒若有什麼書想看,亦可以到我書房去取。”
“是,多謝老爺。”
又能給賈寶玉告狀又能給賈環要好處,趙姨娘美滋滋,更加用心侍奉賈政。
六月初,林瑾婚後第七日,林如海和賈敏就啟程回江南。同一日,金陵顧家派人登船進京提親。
林茈玉本來想打聽一下,結果裕親王福全病情忽然惡化,胤祐不在京城,她這個嫡福晉隻能代為前去。
一個孕婦跑去探病,彆人也不敢讓她真探,去了露個麵,再由福全第三子保泰的嫡福晉陪著坐一會,就當是探望過了。
不過康熙沒幾個兄弟,他和福全關係還算不錯,聽聞福全病情惡化,本來已經定了塞外之行,專門跑回來探視,連續數日登門。